一、
A
何細柳自辦公室中走出,甚是疲倦。
夏日的黃昏,暑氣仍未退去。
當下,來報社已有一個月光景。她被安排在熱線電話值班室里接听讀者來電。細柳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差事,本市總共不過幾十萬人口,誰有此等閑情每日給報社掛個電話。
事實並非如此。
第一天上工,門一推開,電話鈴聲便此起彼伏。
給報社打電話的讀者均來自本市的各行各業,出租車司機、文員、醫生、教師、建築師、銀行職員、家庭主婦,不勝枚舉。
電話的內容也名目繁多。有提供新聞線索的,也有尋求幫助的,更有甚者還問本市天氣和商場打折情況的。
在報社門口遇到同事小鄭,她穿著乳白色的連衣裙,等男友開車來接她。
細柳向她微笑。
小鄭畢業于本市大學的播音系,大眼楮,尖下巴,皮膚白皙,嘴唇紅潤,實在漂亮。
細柳穿過馬路的時候,發現路旁的城市建設標語被掛倒在路燈桿上。
她順手從包里拿出富士相機抓拍了幾張。
明日見報後必能掛正,細柳想。
此時,手提電話響起。是阿姊芳雲焦急的聲音。
「寧寧發燒在醫院急診室。」芳雲急促地說。
「可有聯絡王子服?」
「電話一直未曾聯系上。」
細柳吃驚,「我馬上就來。」
細柳順手在路上攔下出租車前往本市中心醫院。
此時已是下班高峰,路上人多車急。
細柳與司機說明去向後,司機掉頭從本市的環線繞到了醫院後門。細柳感激涕零。
待細柳趕到急診處,芳雲抱著寧寧坐在椅子上打吊針。小小的寧寧在母親懷里淺淺地睡著,細細的胳膊無力地垂下,臉頰上還有淚水的痕跡。
細柳鼻子一陣酸楚。
為人父母實則不易。她想。
細柳拍一記芳雲的肩,芳雲這才抬頭看她。
「尤鐘君在此工作,讓寧寧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好好躺著,如何?」細柳建議道。
芳雲點頭稱好。
細柳提著鹽水瓶,和芳雲一同走上六樓。
鐘君早在門口等候。仍穿著白大褂戴著工作牌。
芳雲把寧寧放置在沙發,蓋上薄薄的小毯子。
細柳站在房間的小陽台上,落日的金光自都市的各個高樓大廈間穿梭至此,懶懶地照在芳雲的身上,微卷的頭發似罩著一層金粉,十分悅目。
「寧寧怎麼會突然發燒得如此嚴重?」細柳試探地問。
「醫生說可能是夜里踢被子導致著涼的緣故。」芳雲倚著欄桿,疲憊至極。
「王子服他……」
「我就當他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她忽然提高聲調,生氣地快要跳起來。
細柳不再說什麼,她知道她觸到了她的痛處。
芳雲沉思了許久,說,「下周六寧寧生日。周日便與王子服正式離婚。」
細柳震驚,「好好的為何弄到離婚這地步?」
「性格反差太大,無法生活。婚姻太可怕。」芳雲沮喪。
「當時母親甚是看好他。」
「人總會變的。」芳雲感嘆道,「他變了,我也變了。」
細柳深知此理。
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婚姻終究逃不出古人的預言。
「那寧寧怎麼辦。」
「寧寧由我撫養,他放棄了家里的一切東西。」
「嘩,還真夠大方的。」
「到這地步了還打趣我。」芳雲佯裝嗔怒。
「姐姐,你到底是變了。」
芳雲不解。
「如果這發生在幾年之前,你絕對做不到如今這般冷靜。」
「世事難料,計劃總感不上變化,人總要學著改變。況且我現在還有寧寧。」
「也許是你對婚姻要求太高,有過多的向往。」
「以前是,總想他留在身旁,為他燒飯洗衣,無比快樂。」芳雲頹然,「而現在,要學會生活了。」
寧寧醒來。
她倆匆忙進去。
「媽媽,小姨。」寧寧躺在沙發上,身體是如此嬌小。
細柳見不得淒苦的病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于是只好抬頭看天花板,試圖不讓眼淚往下掉。
芳雲伸手輕輕模下寧寧的額頭,溫度比剛來醫院時降低些,臉也恢復正常的紅潤之色。一顆懸著的心這才實實地落下。
四人走出門診大門的時候已過八點。
沒有風,只有干燥微熱的空氣。
醫院急診門口的急診車不斷地來來回回,好不熱鬧。
「寧寧,回家要好好睡覺,知道伐?」細柳囑咐道。
「知道了,小姨。」她朝細柳笑,「寧寧很乖的。」
「姨過幾天來看你。」細柳說。
芳雲把寧寧的書包放至副駕,讓寧寧做在後面的座位上。鐘君開車送細柳回家。
「最近工作可順利?」
「都是些雞毛蒜皮之事,竟還要掛個電話給報社。煞是頭大。」
「難道要伊麗莎白女王親臨才算大事?」
「真來就好了。」細柳把頭靠在窗玻璃上,看著疾馳而過的風景。
「 ,只嫌這世界不夠混亂。」
細柳羞愧,「今日有婦人打電話至報社要告丈夫跟人私通。」
鐘君笑︰「那可是新鮮事。」
「我只好老實相告,此地非律師事務所,您打錯電話了。」
鐘君嘆謂︰「習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