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第幾天了呢?不渝托了腮,倚在窗口,看向窗外院落中在一大片氤氳綠擾里星星點點的粉紅合歡。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出不得門,只得坐于這窗口看那合歡白天盛開妖嬈,夜晚收攏靜謐。
想到初至雲蒼的那日,對于未來,她只有滿心的未知和恐懼。跪在蒼乾殿中央的自己,是孤孤單單的身影,身邊沒有伊塔,只有一排排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人。他們竊竊私語著,指指點點著,仿佛是在說著她,卻也不知他們說的是何,只能從他們驚恐的神態中努力地挖掘出什麼來。從殿外漏進來的幾束光線籠住了她,投下一片濃深的暗影。
「 當——」
一聲尖銳的瓷器破裂聲劃破了沉寂的空氣,仿佛是黑夜中突然燃起來的火苗,迅速蔓延到大殿上的各個角落。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為何別人的神情那般震驚。當她聞聲抬起頭來的時候,便也愣在了那里。眼前的人是一襲淡紫的素紗裙,腕上套著簡單通透的翡翠鐲,頭上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玉簪,便再無它物。如同一幅淡雅月兌俗的潑墨,有別于其他後宮佳麗,一切都那麼恰恰好。只是細細地看過去,那似乎閃耀著星光的眸子,那緊緊抿住的嘴唇,還有如今和自己幾乎完全一樣的驚訝神色,不渝的心忽得一沉。
這傳聞中最得寵的娩妃,竟似是銅鏡中的另一個自己!
她記得當時的娩妃眼中的驚詫很快就滅了下去,轉眼便又是一片含水的柔光。她似乎並沒有什麼介懷,蒼帝蒼珩便也準備放過這一個巧合,可是只有他!這個司徒景修站了出來。當時的他,一塵不染的月白長衫,腰上系一枚環佩,頭發一絲不落地束成發髻綁在腦後。不渝眯了眼楮再看,卻見他兩道劍眉緊緊地皺在一起,眼楮正凜冽地看向自己,里面是深淵一般看不透模不著的黑暗。他字字鏗鏘墜地︰「這女子和娩妃娘娘出奇地相似,突烈的用心仍有待查明,將這女子留在宮中自是個隱患。」本就沒犯任何錯誤的不渝,看著他凌厲的眼神,卻生生把本想反駁的話給逼回了嘴巴里。
蒼珩點了點頭,便將不渝交與他處置了。這司徒景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鎖了她于此,直到查出她的身世。
這怕也是好的吧。至少不用提前進宮周旋蒼帝左右,過那提心吊膽卻永無明天的日子。更何況,他幫了她查出身世,自是省了她不少力氣。
不過也是安慰自己的話罷了,不渝幽幽嘆了一口氣。卻突然被門外意外的聲響吸引過了注意力。她匆忙站起,將耳朵貼向了門。
「司徒大人!就讓我見見她吧!她真的沒有什麼歹心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字字都透露著焦急和擔憂。不渝微微皺了眉,又將耳朵貼得更緊些。
「伊塔將軍,你也並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一日不查出,就一日不能安心。希望你也可諒解。」是司徒景修不帶絲毫感情的回應。
「可是,我,其實……」緊緊跟上幾字,卻也再也接不下去了。
看來,真的是沒什麼出去的希望了吧。不渝背靠了門,緩緩地滑坐于地。她待在這里幾天,那麼伊塔就來了幾天,可是他與她終不得相見。只是隱約獲知,他不僅免于一死,還被封了將軍,留在了蒼都。
正失魂落魄時,背後被一股大力推壓了一下,她慌忙挪動了身子靠到了一邊的牆壁。兩眼只驚惶地看向那扇隨即推開的大門。一道人影立即沖了過來。
「你怎麼坐在地上!」那人彎腰一把將她撈起,輕輕放于木椅上,眉宇中是隱藏不住的緊張。
「你,你進來啦。」不渝已經被驚住,口中喃喃幾聲,倒也可以听得清楚。晃了會神,方自回過神來,「他還是讓你進來啦。」
「再不讓他進來,我司徒府還不讓他踏成了平地!」緊接著跟進來的正是司徒景修。
不渝回頭看了他雖然仍然緊繃著但卻明顯緩和多了的臉,尷尬地笑了笑。緊接著就轉過頭來突然斂了笑容怒視著伊塔︰「你別每天都來了,你來我也不可能會出去的。何況,司徒大人已經知道我和你什麼關系都沒有!再說,」她冷冷笑道,「你也剛剛被封了將軍,別跟我這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待在一起壞了你的名聲!」
伊塔似乎想要急著解釋,但看著不渝那凜冽的眼光,只得暗暗將所有的話統統吞下,只悻悻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罷。」
「大將軍您能有什麼錯?小女怎敢那麼不識抬舉!」說罷,便將眼神移開,不再看向他。
「好,既然你不讓見,那就不見罷。」是努力冷靜但卻仍然虛弱的聲音。
他的腳步聲已遠遠听不著,不渝也不敢將眼神從地上移開。只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模糊影子,直到被司徒竟修突兀的聲音喚回意識。
「明明是關心著他,何必說出那番傷人的話。」他竟毫不避諱地坐到了她的對面,直直地看向了她慌張忽閃的眼楮。
不渝瞪了他一眼,終是沒有底氣地垂下了眼瞼︰「這似乎不關司徒大人的事。司徒大人只要負責將我的身世查出就好。」
司徒景修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擾。但請不渝姑娘好好歇息著罷。」語罷,起身整了整衣襟,大步跨出門去。
那道門,還是緩緩地闔了起來。光芒萬丈的陽光,瞬間被掩在了門外。屋內,一片短暫的讓人難以適應的昏暗。
又過去了一天。
又是渾渾噩噩的一天。
有輕微扣門環的聲音。只道是那送晚膳的小丫頭,不渝身也未轉的答道︰「進來罷。」
「吱呀」一聲的推門聲,有輕輕的腳步在身後響起。卻並未在桌子邊就停下,反而一直向著自己走來。不渝不解,立即站起回轉過身子,卻生生撞入一人的胸口。
模了模額頭,哎喲一聲還未出口,就見視線中,那人身上著的衣服竟是熟悉的一抹月白。心髒,漏跳了半拍。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了心頭。但仍大了膽子將視線緩緩地向上移去。肩膀——頸項——下巴——薄唇——鼻翼——眸子——眉……
「你,你,你,你怎麼,」口中已難以說出完整的話來,愣了半會才驚覺地從他懷中逃了出去,滿臉緋紅,卻仍鼓了勇氣道,「你怎麼在這里!」
司徒景修不以為意地整了整胸口的衣服,抬頭看著不渝漲紅的臉,面無表情地答︰「娩妃娘娘召你入宮。」似是對方才的事並不在意。
「娩妃娘娘?」不渝忘了自己的尷尬,一臉茫然地看向了對面的人,「她召我作什麼?」
「我又何從知曉。馬車等在府外,你快快去吧。」說完,他便轉了身向門外走去。出了門口,竟然又回過頭來看著愣在原地的不渝一眼,「你小心行事。」
會有什麼事呢?
扭頭習慣性地看向了窗外。整樹的合歡都緊緊合攏了那絨絨的淡粉,似是合攏了少女難以道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