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天的鑼鼓聲仍在不斷轟鳴,我乘在馬上,不忍回頭。我知道,身後有大隊的人馬,有隨我出征胸懷抱負的兄弟,有漸漸掩上的厚重城門,有我再怎麼努力也割舍不下的牽掛。
前方等待的是什麼,我卻不知道。是兵荒馬亂?是金戈鐵馬?是生?或是死?
離開雲蒼是自己渴望的,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離開。那日請求她隨自己一起離開,看落日,牧牛羊。她,卻不願。
那日,在她的床頭守了三天三夜。一襲大紅的嫁衣更襯得面無血色,蒼白的臉上眉頭緊蹙,仿佛有什麼心事揮不散一般。額頭上依然留著殘存的血漬,猙獰地看著我。我把玩著那把銀光閃閃的小匕首,用刀尖一下一下地刺激著手臂。自己胳膊上那道長長的傷痕已沒什麼大礙,可她倒是依舊昏睡不醒。我恨透了自己,恨不得傷的人是我,恨不得替她去死。
夜幕降臨時,床上的人才幽幽轉醒。我猶豫掙扎了很久,才鼓起勇氣上前去看她,順手在桌子上倒了一碗馬女乃,啞著聲音道︰「你醒啦,喝碗馬女乃暖暖身子吧。」
一雙茫然無神采的眼眸四處轉了一圈,才慢慢地落在我的身上,心里一動,正準備問問她的情況,卻听她微微啟口︰「你,是誰?我認識你?」
如同晴天里的一個霹靂,我被怔在了原地,嘴角硬扯出來的笑僵在了臉上。她,竟然不認得我了!看著她那般無助害怕的模樣,我努力揮去心頭的郁郁。或許不記得,她才會更快樂一些吧,或許還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我說服了自己,準備和她一起將過去抹去,于是我開口欺騙了她,包括那枚有著「此情不渝」的玉佩,從此以後,她便是秦不渝。
失去了記憶的她安靜了很多,會常常溫婉地對我笑,不再是從前那個倔強到如同一只會抓傷人的小貓。這究竟是好是壞,我卻不確定起來,一種隱隱的害怕擔憂漸漸浮出水面。
西掖成功地攻下,我卻並無想象中的興奮。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安寧平和,是我曾經根本不敢奢望的。什麼戰爭什麼野心,都讓它離得遠遠的,我不願讓她記起哪怕一點一滴,我不敢。
和雲蒼國的盟約已經打破,雲蒼軍大破陰山一路北上,勢不可擋。我不能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了,我不可以再自私下去了。吩咐了修洛和娜羅,便強行將她拽上了馬,命令她離開。是時候放手了,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身影,竟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可嘴角停留的笑,卻那麼苦澀。
率軍殺上戰場時,心里卻隱隱覺得不安,總是擔心著她會遇到危險。當丟下浴血奮戰的兄弟們,駕馬飛奔而出時,我才明白,其實我只是怕她會真的離開。
果然,遠遠就見一群身著雲蒼戰袍的人聚在一起,而我派出保護她的人卻已血跡斑斑。正準備提速奔去,就听她干脆果決的聲音︰「放了他們,我,我跟你們走。」
依然是那麼固執又無所畏懼,這點倒未曾改變。我心下又急又氣,忙抽了一下馬鞭,飛身而上。本來氣到要爆炸的情緒卻因她那一句「夫君」立即平復了下來,內心泛起一絲欣喜。
一對二十的對決,背上捱了一刀,只是幸而終是保護了她。歡喜還未保持多久,就從趕來的人口中得知,北羌已降。
如果得知以後的事,我是決意不肯回去的,更不會同意她也隨著一起回去的。被當作娩妃,被父汗獻給蒼帝,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突兀,讓我措手不及,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她的眼神中又有了像從前一樣的恨,雖然她說並不恨我。
身在雲蒼的我與她,再也無了可能。
我是臣,她是未來的主子。
只是沒想到後來,蒼帝竟然命司徒大人另找了個北羌女子代替了她,雖然不知為何,但我隱隱覺得有了希望。
可她卻對我說「要走,你一個人走。」
她說,「我們,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
依然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她時,一身男兒裝,騎在駿馬上,颯爽英姿。那時我竟沒有看出她是個女兒家,只覺得這個緊緊咬著牙,雙手揮著刀向我胡亂撲來的小兵,竟然那麼無所畏懼。我很樂意與這樣的人應戰,于是我拔出刀架馬笑著迎上。
直到我手中的刀狠狠地劃破她的戰衣,又砍傷她身下的那匹黝黑駿馬,她才身子一軟,從馬上栽下。她的頭盔掉在一邊,一頭烏黑如瀑的青絲散在風中,肆意地飛揚著。我急忙跳下馬疾步上前,她的臉血色盡失,一雙秀眉痛苦地鎖在一起,泛白的唇被咬出血滴來。沒再多想,我便彎腰小心地抱起她躍上馬,向營地飛馳而去。我知道,懷中的人是多麼脆弱,失血過多的後果不堪設想,連一秒都不可耽擱。
當時的我根本沒想到,自那次一時沖動地救了她之後,便再也不想放開。只是我再怎麼緊緊地去抓,她都極力要逃,她恨我,我知道。只是沒想到,她竟會那樣烈性,在拿著匕首傷了我之後,便起身向牆上撲去。我的手一空,她大紅的嫁衣在我的掌心中滑落。
仿佛自始至終,她都不願停留在我的身邊。不管是從前的那個她,還是失去了記憶的她,都不願意。
手中的韁繩勒進了掌心,手緊緊地握起,而手中那個冰涼的物體終是劃破了皮膚,血從指縫中緩緩流下。
此情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