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她了。」男人背著手望向窗外的黑色夜空,聲音淡淡的。
身後的女子蹙起了秀眉,上前一步,連聲追問︰「那又如何?你打算做什麼?」
男子回轉過身,嘴角掛著一絲譏誚的笑︰「听說,失憶了?」
「尤鳴莨!你不要打她的主意!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林汐娩瞪著一雙明眸,出口便是抑不住的怒氣。
「呵!我不會傷害那樣的可人兒,何況她還是你的……」尤鳴莨頓了頓,臉上的笑一絲一絲地褪去,「只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你就不怕她被別人利用了去?與其被別人用,那就不如為我們所用了。」
汐娩背脊一涼,急忙又上前一步,指著對面的人逼問道︰「這是師傅的意思?」
他卻並不急著答話,只緩緩走到窗邊的爐子上,揭開一直在熬煮的藥灌蓋子,藥草的苦味立即撲鼻而來。他扇了扇面前迷人眼的裊裊霧氣,悠然道︰「師傅會贊同我的。」
「我要見師傅!」汐娩明知道這個要求他不可能會答應,但依舊賭氣似的喊出了口。
「他不會見你的,不到必要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輕易露面。你,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好好做你該做的。」
小而仄的屋內,兩人都透著氤氳的霧氣,根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沉默了許久,汐娩才松開緊緊攥著的拳,昂首冷聲道︰「我知道該怎麼做。回去了,別被發現才好。」
「他今夜不會回宮,現下正跟他的二哥促膝長談吧!」他一直專注地注意著自己手中的活,慢慢地將罐中的藥汁倒入青釉白瓷碗,碗中立即漫起黑色渾濁的湯藥。
「景陽王?」汐娩心下愕然,忙續道,「他回來了?」
尤鳴莨斜著眼楮淡然地瞥了瞥她,冷冷笑了︰「王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做好你分內的才是。」
汐娩頓時一陣啞然,愣了片刻便甩袖邁出了屋子。
回到出宮時的那條偏僻的路,汐娩正準備趁著沒有侍衛巡邏時躍入宮牆內,腳踝卻被什麼給絆住一般。驚慌之下,她及時捂住了嘴,以免叫出聲來。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听到一個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兄弟,幫個忙。」
低頭仔細地看了一眼,地上竟躺著一個身著夜行服的人!隱約可以看見胸口處的布料已經被血水浸濕,透出暗暗的紅色。本來是應該及時回潛心殿的,沁兒那一干人還被自己點著穴昏睡在,如若再不回去,時辰過了那便糟糕了。明明不想多惹是非的,可地上的那人卻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腳踝,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心里一動,汐娩還是彎下腰,吃力地將他拖到了路邊更隱蔽的草叢里。掀開他面上罩著的黑巾,才發現是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蒼白得近乎透明,嘴角還殘留著未干的血漬。
「你是誰!想私闖皇宮?!」汐娩沉聲斥道。
「你不也一樣嗎?」少年竟硬扯出一絲笑來,眸子在月光下閃著盈盈的光芒。
汐娩這才反映過來自己也是一身黑衣打扮,和他的確沒什麼兩樣。警覺地將面上的黑巾拉得更嚴實一些,她才安下心來點住了他的周身大穴,止住了血。眼看跟前沒有可以用來包扎的紗布,汐娩咬咬牙,一把扯裂了左邊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了傷口。
「以後不要再自不量力了!我現在沒空把你送回安全的地方,你在這兒休息幾個時辰,恢復了再走吧!這里應該不會有人來查看的。」她想了想,又冷下臉來,「不管你為何要私闖皇宮,以後別傻了。」語畢,她便匆忙地起身準備離開。
誰料手腕竟又被那少年用力地拽住,汐娩回過頭瞪著他︰「你還想怎麼樣!我已經開始後悔救你了!」
少年強顏一笑,手上卻一用力,汐娩便不得不又蹲子,忿忿地看著他。
「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似乎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一般。汐娩彎下腰靠得更近些,試圖能夠听得清楚,一個恍惚,面上的黑巾竟被少年偷偷地揭了去!霍然地抬起身子,只見他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來︰「你是女的……」
汐娩一驚,立即甩開他的手起身,疾步逃了出去。果真是不該一時同情泛濫的,希望別無端生了什麼事來。
潛回潛心殿,沁兒他們依然昏睡著。她迅速地月兌去套在外面的黑衣,塞到了箱子的最底部,再用金鎖鎖了起來。剛想躺回床上,就听沁兒慌里慌張的聲音︰「娘娘,娘娘……」
「慌什麼呢?怎麼了?」汐娩只得又走回床邊的鏡台前坐下,望著菱花鏡里的人兒,隨意地整了整發髻。只見背後的沁兒怯怯地挪上前來,細聲道︰「沁兒剛一不小心睡了,來看看娘娘可有什麼需要。」
「沒事,我正準備歇息了,你伺候更衣吧。」汐娩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子轉過去面對著她,卻沒料沁兒竟然一聲尖叫︰「娘娘,血!怎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她又急忙捂住了嘴巴,眼楮里滿是驚恐,手指了指汐娩的左袖口,哆嗦著道,「怎麼這麼多血?」
汐娩看著她的眼神,自己倒也被唬了一跳,茫然地低頭看了看五色彩繡的袖子,才怔在了原地。那藕色的袖子上沾滿了血漬,分明可以看出一個血手印來!她立即抬眼看了看沁兒,急忙道︰「快,去拿件干淨的換掉,這件,找個沒人的地兒把它毀了。」
「娘娘,你,你……」沁兒似是被嚇傻了,竟半分不敢挪動,只恐慌地看著汐娩,腦中一片混亂。
「快啊!」汐娩一急,自己動手月兌下了帶血的罩衫,扔給一邊呆若木雞的沁兒,道,「我自己找干淨衣裳,這你速速拿去處理了。你還不信我嗎?」
沁兒一恍,立即點頭如搗蒜,抱著衣服就匆匆地從後門出了。汐娩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腦袋開始嗡嗡地響著,心下一陣不安。似乎救了那少年,真的是救錯了。連累了自己,那真得是再糟不過了。
重又喚了容卉進來,在金獸香爐中添了些龍涎香,才慢慢地沉下心來睡了過去。
次日正午已過,蒼都城中眾寧客棧,不渝一行人正隨著蒼珩與景陽王辭別。蒼琰以病情加重,不堪顛簸為由,拒絕了同行回宮的請求,只說等好轉後,必定回去請罪。蒼珩無奈之下只得應允,視線落到一邊剛剛診完脈的尤鳴莨的身上,臉色便冷凝了下來︰「王爺的病到底是怎麼得的?」
尤鳴莨走到桌前專注地寫藥方,頭也不曾抬起,看也未看他一眼便漫不經心地答︰「王爺是中了坦蕃的巫術,不易解。」
「中了巫術?」蒼珩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扭頭看向坐在床邊的蒼琰,滿眼的不可置信,「怎麼會中了巫術呢?」
蒼琰閉著眼,吃力地說道︰「半年前,坦蕃入侵,在雲蒼邊界伺機作亂,燒殺搶奪,無惡不作。其中竟不乏一些作惡的喇嘛。怕是當時我得罪了他們吧,之後便染上了這怪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語畢,竟又猛得咳出了血來。
看著他明明一臉的痛苦,卻仍然擺出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蒼珩恨聲道︰「隨朕回宮!」
「陛下,」寫好藥方的尤鳴莨慢悠悠地站起身,轉到他的面前,神情堅決,「尤某必定會盡力的。宮中的御醫未必就比尤某有辦法。如今只能抑制王爺發病的次數,緩和病勢。但要真正地根除,卻不得不尋巫術這源頭。」
蒼珩狠狠地盯著攔在他面前的人,尤鳴莨竟也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對峙了半晌,蒼珩抬起手指著尤鳴莨,冷冷道︰「朕命你務必醫好王爺的病,否則你就提著人頭來見朕!」說罷,便面色鐵青地邁出了客房。
「陛下?」吳統帥疾步跟上,小聲地詢問著。
「回宮!」雖盡力壓低了聲音,但仍然听得出其中的寒意。不渝緊緊跟在後頭,偷偷地凝視著他的背影。剛走到客棧門口,竟和門外沖進來的一個身影撞了個正著。不渝吃痛地咧咧嘴,揉著被撞疼的肩膀,急忙收回一直落在蒼珩背上的視線。
「咦?你回來啦?」面前那個身影也不道歉,竟然開口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不渝定楮一看,原來是一個面白眸深的少年,著一身嶄新的青藍布衫,只是略顯清瘦了些,見了她似乎十分的驚喜。
「什麼回來了?」不渝不解,抬頭向已在門外的蒼珩等人望去,卻只見他也帶著探究的目光注視著自己,表情異常地冷峻。
那少年湊近一步,滿臉堆笑︰「昨晚你不也去那個地方了嗎?安全回來啦!」他繞著不渝轉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功夫不錯嘛!」
一頭霧水的不渝站在原地,任憑他像看怪物一般打量著自己,最後終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昨晚睡得好好的,哪兒都沒去啊。」
少年「撲哧」一笑,似是心中了然一般地點了點頭,小聲道︰「總之謝謝你啦。對了,我叫,我叫蔡晟。」說完,便匆忙地上了樓梯。
直到劉寰遠的手在眼前晃了許久,不渝才回轉過神來茫然的問道︰「他是誰?」
「他說他叫蔡晟。怎麼,你不認識?」劉寰遠眉一揚,目視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
不渝搖了搖頭,不過一出鬧劇罷了,正準備邁步出門,卻不料迎上所有人審視的目光。先是有些不明所以,接著便頓悟了,慌忙擺手解釋︰「昨夜,我一直是在客房的,彩珠看到的。」她連連拉過彩珠,向她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是呢,昨夜里彩珠擔心陛下因為換了個地兒會休息不好,所以自己一直都是醒著的,不渝真的連門也未邁出過。」彩珠笑了笑,「估計是那人認錯了罷。」
聞言,蒼珩也不再追究,徑直朝前走了。不渝松了口氣,湊到彩珠身邊拉著她的手嘀咕道︰「陛下剛剛的樣子看起來真讓人害怕。」
彩珠又是一笑,握緊了她的手︰「怕是因為王爺的事吧。」
果然不出所料,只隱隱約約听得蒼珩在問身邊二人︰「王爺的病,你們如何看?」
自出宮以後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司徒景修皺了皺眉,思索了許久,才嘆道︰「景陽王回蒼都一事是否單單只因中了巫術染了疾,這還有待進一步地查察探。臣以為,此事絕不簡單。」
蒼珩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里自有了主意,念及一人,又忙開口道︰「那,那個尤鳴莨呢?他在朕面前還可如此鎮定自若,似不把朕放在眼里一般,看似也不簡單吶。」
「臣立即派人去查。」司徒景修頷首道。
一邊的劉寰遠卻突然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頭,辯道︰「不過一個性情乖僻的懷才大夫罷了。我雲游四方,這樣的怪人見得可多了。」
蒼珩也未反對,只是嘆了口氣道︰「真要如此便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