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悲切——紅顏惹人憐 梅影凌寒暗香來(二)

作者 ︰ 惟見

汐娩住的是西暖閣,卻恰巧和楊心湄住在一起。她住西邊的青蔓殿,而楊心湄剛好住東邊的紫霞殿。本想安寧地度過這一個冬天,眼下看來是不成的了。汐娩嘆了一口氣,命容卉將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便轉身蜷到了暖炕上。

地上是厚且松軟的毛織地毯,塌前垂著鴻羽帳,屋內的燻爐中燃著百和香,沁兒在邊上用手扇了扇,便有一陣香繞在鼻尖。

汐娩翻了身,突然憶起一事,便立即坐起身來看著不渝︰「江太醫開的方子你都按時吃了嗎?」

和容卉一起忙著整理行李的不渝一邊疊著衣服一邊側頭答道︰「都吃了。繡兒天天提醒我,還幫著我煎藥。」

「繡兒?也是在文政殿當值的那個小丫頭?」汐娩笑了笑,又捧了本詞集躺了回去,「倒是個貼心的小丫頭。有個人幫忙著照顧你,倒也是好的。」

窗外的雪依然無聲地落著,似乎沒有想停的意思。沁兒燃著了屋子里的盞盞燭燈,不渝則在一旁幫著容卉準備晚膳。抬眼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在黑暗中反射出微微的光芒來,沁兒扭頭對汐娩勸道︰「娘娘,明日雪停的話就出去走走,老這麼悶在屋里不好。」

「恩,明日你就陪著我們走走吧,」汐娩將詞集放在一邊,起身走到桌子邊,將不渝拉到身邊,笑道,「一起用膳吧。」

門外,突然響起一聲聲的叩門聲,一個小丫頭的聲音細細地喚道︰「貴妃娘娘來見娩妃子娘娘了。」

心一沉,汐娩的臉色立即變黯,她向容卉揮了揮手,小聲道︰「你去開門吧。」

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楊心湄的笑臉和喜氣洋洋的聲音同時涌入了屋內,「妹妹倒已經用膳啦?姐姐,我還給你帶了些好東西呢。」

「那是什麼好東西啊?」汐娩一臉好奇地站起走到她面前,將不渝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身後,「姐姐還沒用膳吧,我讓人添雙碗筷。」說罷,就用手捅了捅身後的不渝。

楊心湄將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偏了偏頭,沖著汐娩身後的不渝莞爾一笑︰「喲,不渝也來啦!讓她拿什麼碗筷啊,就讓那個沁兒就可以了。讓不渝也嘗嘗我帶來的這個好東西。」說罷,扭頭朝著立在一邊的沁兒勾起了嘴角。

心里仿佛被什麼給埂住一般,萬般的難受卻不得不壓抑住,沁兒扯起嘴角,低垂了頭朝里屋走去。

楊心湄讓紫清將食盤端上,親自取過一個小壺,將其中盛著的濃香液體倒入碗中,又放入油,炒面等希奇古怪的東西,拿了勺均勻地攪拌著。拌了一會,又交給紫清,笑著對汐娩說︰「這個是景陽王帶回來的。他,前些日子才回來的,他,」正說著,突然眉頭一皺,問道,「啊,對了,當時王爺離開的時候,你還沒入宮呢。王爺也不知道你,所以才會把你那份給忘了吧。不過,妹妹嘗我的不就可以了嘛!」她想了想,又笑了起來,似乎十分開懷的模樣。

紫清拌勻後,用勺子團成一團一團的模樣,放在了汐娩面前的小碟子中,笑語盈盈︰「娘娘,王爺說這叫糌粑,在坦蕃,他們其實都是用手的。不過,還是用勺干淨些。娘娘,您嘗嘗?」

汐娩抬眼看過紫清,又將眼神慢慢地移到楊心湄的臉上,淺淺地一笑︰「真是謝謝姐姐了,否則娩娩還沒機會嘗這種好東西呢。」說罷,便將那團糌粑塞入口中,有種酥油的香味,又有種酸酸脆脆的口感。

放下筷子,她對身側的不渝笑道︰「你也嘗嘗好了。」說完,又轉頭看向楊心湄,「景陽王也跟著來了?」

「是啊,听說王爺他,哎,」楊心湄眉頭一緊,斂了笑,幽幽嘆道,「說什麼中了巫術。幸而有個大夫暫且能抑制發病,但,誰都不知道能不能好。」

「那,那個大夫也應該帶來了?」汐娩連忙追問道,明明知道答案必是肯定的,但還是不願意相信地去確認一遍。

楊心湄也沒怎麼注意,只是點了點頭,隨意地答︰「好像是有個大夫跟著來了,應該是的吧。王爺在這里治病,對身子也好。」

是,他也來了。他,難道真的打算進宮行事?汐娩怔怔地盯著面前那團糌粑,忽視了楊心湄看向她的一臉困惑和不解。

夜深沉。

窗外雪已停,淡月如鉤,銀暉脈脈。月色溫柔地籠著厚實的雪被,顯得格外的淒幽。屋內,能听見從外室傳來的細微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翻身輾轉的嘆息聲。

汐娩望著窗外熒熒的光亮,仔細地听著屋內任何一處細小的聲響,直到確定外室中的三個人都已熟睡時,才悄悄地起身下了塌。隨意地拿起一件淺灰色的裘皮大氅,踮著腳走出了青蔓殿。幸好,對面的紫霞殿內也是一片黑暗。汐娩裹緊了大氅,低著頭疾步走出了西暖閣。

既然尤鳴莨也來了,那他應該是和景陽王在一起的吧。用晚膳的時候听楊心湄提過,王爺似乎住在回春殿,這還是蒼珩特意安排的,借著殿名的吉意,希望他可以早日痊愈。可眼下,這回春殿到底在哪里,她卻沒了主意。汐娩琢磨著景陽王所在的地方究竟該怎麼走,佟陽行宮她是第一次來,里頭的布局她根本無從得知,眼下也無法向旁人打听問起,只得硬著頭皮四處搜尋著。

腳上的鞋子已經被雪浸濕,和鞋里的羅襪黏在了一起,冰得讓人難以忍受。正在汐娩準備放棄打道回府時,愕然發現眼前不遠處高高懸著幾盞宮燈,上面正是赫然的回春殿三個字。心下竊喜,急忙加快了腳步,眼楮卻不忘朝四周觀察著。

就看到回春殿的近前時,突然從殿門內走出一個身影,汐娩一急,慌忙閃入殿旁一個園子中。仔細聆听了許久,驚訝地發現那腳步聲不僅沒有走遠,反倒是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也無其他路可走,汐娩一咬牙朝園子深處急奔去。

走到深處,才驚覺園內種滿了梅花。各種姿態的梅樹在月光的籠罩和雪光的映襯中顯得格外的月兌俗雅致。幽幽的冷香隨著涼涼的夜風,混雜著雪地獨特的清新,格外得沁人心脾。汐娩心里微微一動,伸手撇下一枝梅花來,放在鼻下細細地嗅著。突然背後發出一陣腳踩雪地的細碎聲響,緊接著就听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笑問道︰「大半夜地踏雪尋梅,真是好興致。」

手一松,梅花迅速跌落到雪地上。汐娩屏住了呼吸,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月光下,對面人的眸子被映得亮亮的,唇上一絲笑顯得干淨而又純粹。那張臉,分明是熟悉的,但一時卻無法憶起。汐娩皺了眉,微微偏側了身子,警惕地看著他。

「下了馬車之後,我可是觀察了好久,才分清你和那位姑娘的呢。」他得意地笑了笑,揚眉道,「她比你要瘦些,而且,沒你好看。」

意識到對方說的是不渝,汐娩嘴角一揚,戲謔道,「哦?是嗎?她比瘦倒是真的,我處尊養優的,怕的確是會圓潤些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的。我的意思其實是,是,」他的臉仿佛突然紅了,手腳都慌亂起來。

汐娩並不理會他,只沉下臉來喝問道︰「你究竟是誰!見了我娩妃怎不退避!」

「你,你不記得我啦,我,我是,」他一急,臉又漲紅了起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悟道,「啊,我不是跟你說的,我是跟那個人說的,我跟她說我叫蔡晟的。我們,是在蒼都皇宮外遇到的,黑衣人,黑衣人啊,記不記得?」

原來是那個少年。汐娩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簡單卻不失格調的厚外衫,腳上蹬著黑色的小皮靴,已遠遠不是那夜里受傷時的落魄模樣。既然出現在佟陽行宮,那必定是不簡單的人物。只是,他又為何會私闖皇宮?這些還來不及細想,就突然想起正是因為他,沁兒才會被害得斷了手!心下氣憤難耐,卻又無法發泄出來,只是冷著臉沖他斥道︰「休得無禮!我好歹還是個妃子,不管你是誰,你都得給我請安!」

蔡晟的眼神一黯,悻悻地開口︰「我知道你是娩妃娘娘,可娩妃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只知道,你是那個救了我的好姑娘。」

「你,你……」汐娩一驚,竟不知道如何斥責他起來,而自己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只得撇開頭去,沉聲道,「胡言亂語,不識體統。要留你自己便留在這里罷。」說罷,便準備提裙就走。

「哎,你,你等一下,」身後的少年急忙開口喚道,見汐娩真的頓足回身後便彎腰拾起那枝跌在雪地中的梅花,可那梅花不是蹂到了一起,就是掉了一兩片花瓣,他無奈地嘆出口,「哎呀,都壞了。」

扔掉手中的那枝,蔡晟轉身走向身邊最近的那株梅花樹,小心翼翼地折下幾枝造型好看的梅花枝來,上前遞給了怔怔站著的汐娩︰「喏,給你。既然你出來賞梅,總得帶些回去,否則誰會信呢。」

汐娩愕然地抬頭盯著他半晌,但從他純淨的眸子中,絲毫看不出別的用意來。心里一暖,竟接了過來。這個少年明顯是知道自己不是為了賞梅而來,但他卻不問她,還來提醒她。是因為彼此都掌握著彼此的秘密嗎?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一條線上?而他,是和自己一條線上的人嗎?

還未走出梅園,迎面又來一人,長衫的衣角卷起地上的雪花,簌簌地升起又落下。汐娩腳步一定,手擎著那幾枝梅花,又愣住了。又是一個看似面熟,卻想不起何處見過的人來。

「娩妃娘娘吉祥。」那人一見汐娩,先也是一愣,但隨即就直直地跪拜下去。看來他是認得她的,汐娩的心剛落下,又立即提了起來。他認得她,那自己在這大半夜的出來……

「娘娘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讓人護送娘娘回去吧。」說著,他便扭頭準備招呼個人過來,卻被汐娩急忙止住了。

「不,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便是。」汐娩眉頭一松,正準備繞過他迅速離開,卻突然听到他輕笑了一聲,「林姑娘已經不記得在下了。」

邁出的腳又生生地收了回來,汐娩只覺得周身都在發麻,霍然記起這個喊著「林姑娘」的聲調。她訕笑著回轉過身,笑道︰「沒想到會在這里再遇到你啊,劉公子。多虧那日你救了我,我才能安然回宮。你功不可沒,我必會告之陛下,讓他好好賞賜你的。」說罷,又準備迅速離開,哪知心里越想走卻越是走不著,只得暗暗叫苦。今夜出來的真不是時候,想見的人沒見著,卻一連見到不好對付的兩個人。

「其實,中秋那日,在下便已知道林姑娘就是當今的娩妃娘娘了,可在下愚笨,在怎麼想也不明白當日娘娘怎麼會出現尤大夫的醫館中,還被鎖在了柴房。」劉寰遠負手繞到她的面前,一臉疑惑地盯住了汐娩。

「你最好不要多事,知道太多並不見得好。」汐娩咬牙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娩妃,總該守禮節才對,讓開,我要回去了。」

劉寰遠低頭暗自笑了笑,又抬起頭看著她緩緩道︰「看來,娩妃娘娘還不知道我劉寰遠是誰啊。」

腳步一滯,汐娩蹙著眉頭轉過身來。是啊,他又是誰?他為何也出現在這佟陽行宮?還有剛才的蔡晟,他又是誰?

劉寰遠看她的確是一幅茫然的樣子,只得嘆氣道︰「嵐後是在下的姑姑,我回宮也有好些日子了。」

他,竟然是嵐後的佷子!那他,有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給陛下?汐娩的額頭沁出幾顆冷汗出來,在這冰天雪地中竟顯得格外的突兀。牙齒被自己咬得咯吱作響,可她卻偏偏不知如何應對,只是僵直著身子站在雪地上看著他臉上濃濃的笑意。

「娘娘,你別多慮。在下雖對娘娘的事頗感好奇,但卻沒有長舌的興趣。只要沒有什麼危險,娘娘貪玩些,那也是無妨的。」劉寰遠的笑轉瞬消失了幾秒,隨即又慢慢地浮了出來,「只是沒想到連娘娘你都認識景陽王府的人。」

景陽王府的人?難道他是指尤鳴莨?難道尤鳴莨真的和景陽王有什麼勾當不成?那麼被他發現,會不會橫出什麼枝節?心下正暗暗揣測著,卻听劉寰遠輕笑一句︰「娘娘認識景陽王的世子,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呢。想當初娘娘進宮時,王爺早帶著家眷趕赴坦蕃了。如今回到蒼都,這也應該是第一次有機會相遇才對啊。不過,不定是蒼晟那小子會黏人,一會便熟了也正常,」他自顧自地笑了笑,湊近汐娩勸道,「但這大半夜的,總是不妥當的。」話畢,便又作了個揖,便翩翩離去了。

蒼晟?蔡晟?那個少年竟然是景陽王的世子?汐娩只覺得眼前的白瞬間便被漆黑淹沒,腦子中也嗡嗡地響了起來。亂了,亂了,什麼都亂了。她搖了搖頭,低頭便瞥見手中的梅花,細小的花瓣因沾了些雪,如今已經化作水滴,在月色中微微地顫動著。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空悲切——紅顏惹人憐最新章節 | 空悲切——紅顏惹人憐全文閱讀 | 空悲切——紅顏惹人憐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