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處處張燈結彩,明燈高掛,一條長長的街道被映成閃爍耀眼的燈海,而街道中間也是人影憧憧,比肩接踵。街道兩旁擺著各式各樣的雜貨攤,有賣胭脂水粉的,絲綢首飾的,古玩玉器的,總之應有盡有,滿目琳瑯。
不渝緊緊地抓著汐娩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群給沖散了,雖說身邊也有護衛便裝相隨,但她也絲毫不敢松懈。
「咦,不渝你來看,這盞燕子燈如何?」汐娩突然停住了腳步,拉著不渝跑到一家小攤子前,指著懸在竹竿上的一盞燈,笑眯眯地問向老板,「這盞燈怎麼賣啊?」
見來者穿著不凡,那個小販也不敢怠慢,笑嘻嘻地就迎了上來︰「姑娘好眼力啊,這只燕子的買的人可多了,所謂燕雙飛燕雙飛,姑娘今日必定會遇到心上人的。」
汐娩勾起嘴角轉過頭來看了看不渝,口中一陣輕笑︰「我今日必定會遇到心上人呢。」說完,就扭頭讓沁兒付錢。不渝看著她臉上那抹毫無溫度的笑,只覺得心里苦澀澀的。對她來說,遇到心上人是不是格外的遙遠?
兩人都提了一盞燕子燈,挽著胳膊並肩走在人群之中,卻彼此沉默,各懷心思。良久,不渝才下定決心一般回頭看著汐娩,輕輕問道︰「姐姐,祺哥哥他……」
「妹妹,其實……」就在同一時刻,汐娩也剛巧扭過頭來,對視著不渝墨黑的眼眸,張開的口慢慢地勾成了一道弧,「你終于記起來了?」
不渝頓時緊緊閉上了嘴巴,想要問出的話全部都被吞回口中,在舌尖久久縈繞著。低頭看著閃爍著幽幽光芒的花燈,又猛然抬起頭來︰「其實我早就記起來了,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十四歲的那年?祺哥哥帶著我們出來看花燈,當時你還跟我比著看誰的花燈美,誰猜的燈謎多。那時候祺哥哥怎麼說著來著?」汐娩偏過頭含笑望著她,眸子在燈光的映照下一閃一閃的。
握著木柄的手漸漸地用力收了起來,不渝迎著她目光的眼漸漸地迷離開來,口中喃喃道︰「他好像說我小孩子氣,總愛跟別人比。」耳邊一陣風襲過,恍惚間似乎听到那日他的笑言來,「汐兒總這麼小孩子氣,老是跟你姐姐比著,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哦。」然後他又拍了拍她的頭,凝視著她的眼說道,「其實汐兒你自己就很好,沒人及得上你的。」
胸口處微微的一暖,不渝低垂的眼里泛起了氤氳的水汽。耳邊,汐娩清涼柔和的嗓音隨即傳來︰「其實你在祺哥哥眼里就猶如珍寶,他一直都是那麼喜歡你的。」
「姐姐,你有沒有很想他?」不渝立即攔下她的話,抬起濕潤的眼楮看向汐娩。
手中的燕子燈被風吹著晃蕩起來,光影也開始斑斑駁駁。汐娩垂首看了一眼,便抬頭沖她笑道︰「想,當然會想。是因為我,他才會死的。」
挽著她胳膊的手稍稍用了力,身子也貼得更緊了些。不渝半眯了眼楮,語氣格外的輕,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釋然︰「姐,我不恨你了。對祺哥哥,我只是像對得不到手的玩偶,所以才會那樣恨你們。後來才發現我錯了,跟傻子一樣,還害得你們……」
身邊的人久久都沒有應聲,不渝疑惑地仰起臉來,卻見兩行清淚從汐娩的面頰上安靜得滑落,在下巴上停留了片刻便滾落到了不渝的手背上,在這漫天的燈火中,滑出了兩道清麗的線條。
「姐,要吃元宵嗎?前面好像有的賣耶。」不渝偷偷伸手揉了揉眼,抹去了即將要落下的淚,後又眨了眨眼,定楮看向前方,「我記得姐最愛豆沙餡的,咱們去吧。」說著就拉了汐娩匆匆地擠過人群。
「老板,一碗豆沙的,一碗山楂的。哦,還有,沁兒容卉你們要什麼餡的?還有,」不渝轉了一圈身子,沖著周圍的便衣護衛擠了擠眼,「哎呀,大家自己吩咐就是了。」
四碗熱氣騰騰的元宵隨即就送了上來,攜著沁兒容卉,四人各佔一角,埋頭吃著碗中粘糯香甜的元宵。吃到半途,這家小店四周突然亮起了很多的花燈,將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晝,人們不禁抬頭看著周圍的客人,彼此的臉都看得更加清晰明朗起來,隨即便會心一笑,低下頭繼續吃了起來。不渝拭了拭嘴,仰頭掃視了一圈各式各樣的花燈,欣喜道︰「真的是‘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啊。」
話音剛落,就已發覺身後似乎有一道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讓她渾身有些不自在起來。連忙回首去尋,卻只是相連衣袂,什麼身影也瞧不著。想必也是自己多心了,不渝有些失望的回過頭來,繼續對付著碗里的元宵,卻听汐娩凝神問道︰「怎麼了?看什麼呢?」
「哦,沒什麼,就是,」她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在看能不能遇到什麼心上人而已。」
心下明白她是怕自己擔心,汐娩便也沒有多問。四個人迅速地結束了碗中的元宵,付了銀兩便轉身離開。腳下還沒走幾步,就听到剛才那個賣元宵的老板喊道︰「喂,客官,您還沒付錢呢!」
不渝不由地轉身定楮去看,可瞬間就被擁擠的人群隔住了視線,終究還是落了一場空。她緩緩地回過了頭,疾步追上已走在前頭的三人,足下卻有些虛。
「怎麼還這麼喜歡到處亂看呢,小心走丟了。」汐娩抓住了她的胳膊,唇邊是寵溺的笑。不渝慌忙跟上幾步,看著她也展開了笑顏。可偏回頭的那一刻,人卻愣在了原地。來來往往的人群里,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迅速地從眼前掠過,剛回過神來想去捕捉,人影卻又一次消失在疊疊的人群中。
「不渝?」身後有人呼喚的聲音。
本是向前小步跑去的腳步一滯,人才遲緩地回過身來,迷茫的視線立即落在了對面那人的眼中。
「真的是你?我可找到你了!」一臉驚喜的劉寰遠立即趕上前來,打量了她好久,才意識到站在一邊沉默的汐娩,立即沖她微微作揖,「可找到你們了。」
走上前來的汐娩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神情,有意無意地問著︰「你怎麼會來?」
劉寰遠倒是毫不在意一般,接過不渝手中的燕子燈就答︰「我一個人在蒼都可沒意思了,想到你們在這里肯定也無聊得緊,所以就過來陪陪你們,沒有想到吧!」
不渝輕輕搖了搖頭,扯出一絲淺笑來︰「當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呢。對了,你是一個人來的?剛剛有沒有吃元宵啊?」
劉寰遠並沒有注意到她口氣中的急迫,只是無奈地嘆氣︰「沒有人肯陪我來啊,所以只好我一個人了。剛趕到這里,還沒來得及吃到元宵,沒想就遇到你們了。」
「哦,這樣啊。」不渝點了點頭,無法掩飾內心里一種莫名的失望,她也不懂自己在期盼什麼,只是得知他並不是自己先前感覺到的那人,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一行人中突然多出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氣氛頓時活潑了起來。汐娩也沒再多想,開始對他的談話隨口應和幾句。可獨獨不渝,心里始終記掛著什麼一般,放不下,可又不知是什麼。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身邊的劉寰遠突然興致高漲,隨口念了這一句詞來,「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渝,你說好是不好?」
「好,自是再好不過了。」勉力勾起唇角來,不渝側首看了看劉寰遠微笑的面龐,心下終是釋然開來。有個人在惦記著,總是好的。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就算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那又如何呢?
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不渝心里是這麼想著。汐娩的心里也是這麼暗暗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