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恍惚地回到潛心殿,人還沒坐穩,就見殿門外急匆匆地跑來滿頭汗水的秦不渝。汐娩不禁覺得好笑,什麼事能讓她急成這樣,開口便想嘲笑︰「這是為了什麼啊,跑得這麼急?還是為了誰不成?」
不渝停下腳步,彎腰拍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听她這番笑言,立即翻著眼楮猛瞪她。好不容易等氣順了,不喘了,她才又拍了拍臉頰,整出一副明顯有所求的訕笑來︰「我的確是有事才來找姐姐你的呢。」
「就知道這樣!說吧。」汐娩故意板起了臉來,搖搖地走到桌子旁坐定,伸手從桌子上揀了一顆紫黑的葡萄塞入口中,小口小口地抿著。
不渝也訕訕地跟了過去坐到她身邊,思忖了半天才緩緩開口︰「姐姐,你出宮的那個令牌能借我一用嗎?」
「出宮?」伸向果盤的手在空中一滯,良久才又慢慢地落了下去,揀了一顆最大的放入口中,幽幽地問道,「出宮做什麼?要見什麼人?這宮外也沒什麼你認識的人才是啊?」
不渝看著她一副故意拿她尋開心的模樣,氣呼呼地拖過果盤抱在自己懷里,抓過幾顆就一起塞入口中,口齒不清地含糊道︰「借個令牌都不願意,真是小氣啊。我不過是要出去見司徒大人府上的流雲罷了,當初她可照顧我了。我都讓司徒大人跟她說好了,我要不去,她不是會很失望嘛!」
汐娩的臉色一僵,回首嚴肅地看著她許久,方開口道︰「你只是要見流雲?不是司徒景修?」
「我見他做什麼!」不渝一口吞下葡萄,不樂意地皺起眉頭,「幾乎天天都能在文政殿里見得著,還需要特意向你借令牌出宮去見嗎?」听到汐娩突然嚴肅起來的口氣,不渝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真的要見司徒大人,又有什麼不可?難道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會吃了她?他再怎麼可怕,也及不上陛下的萬分之一啊。
似乎的確不能從她的臉上發掘出什麼異常,汐娩才強自定下心來,回頭命沁兒拿了令牌遞給不渝,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勸道︰「以後,能不和他接近就不要和他接近了,這樣總沒什麼好處的。如果可以,姐姐我,其實還是希望能和你一起伺候陛……」
「好了好了,那我走了啊,一回宮就會完璧歸趙的。」那襲話不渝簡直听的耳朵都要起繭了,可汐娩卻依舊不肯死心一樣,時不時地來勸一次。使得不渝漸漸對這個姐姐不明白起來,如果在意一個人,不是應該不願意和別人一起共享的嗎?
急匆匆地逃出了潛心殿,也極其順利地走出了沉悶的皇宮,不渝像突然重返蒼穹的擊空之鷹,復回綠水的翔底之魚,心情激動地無以復加。只是時間不允許,否則她定要把這蒼都的大街逛個遍的。在街口雇了一輛馬車,便朝著司徒府的方向去了。
繁星密布,殘月西沉。一架馬車緩緩地停在一座府宅前,府宅上方的匾上赫然三個大字︰「司徒府」。
不渝貓著腰探出車外,只見府院門口空空如也,竟然連個守門的人都不見了,這算怎麼回事啊?不渝一頭霧水地跳下馬車,掏出碎銀子付了車錢,便好奇地一步步朝著司徒府移去。
「不渝姑娘!」從門內突然閃出一個身影,直直地朝不渝小跑了過來。不渝定楮一看,正是那許久未見的流雲。身上穿著一襲湖藍色的薄紗套裙,袖口微微地卷了一些,露出雪白的一節藕臂來。
不渝心下也是一喜,急忙走上去拉住了她的手,關切道︰「你過得怎麼樣啊?司徒大人,他沒有欺負你吧?我可真的挺想你呢。雖然說當初我都沒怎麼跟你好好說過話,但你也算是第一個和我貼心的人了。」
流雲愣了半晌,才有些呆呆地說︰「大人說的果然是真的,姑娘你,你變了很多啊。」
「我?變了很多?」不渝下意識地模了模臉,湊近她不解地問道,「哪里變了?眼楮?鼻子?還是,嘴巴?」
流雲「噗哧」笑出聲來,扯下她模索著臉蛋的手,解釋道︰「當初的你,很少說話的,總是靜靜的。不是坐在床上發呆,就是看著窗外發呆,什麼話都不說的。現在的你,很好呢。」
當初的自己?真的是那副模樣?是啊,那個時候的自己怎麼可能會開心起來呢。以為自己被伊塔背棄,又被司徒景修幽閉,對于過去對于未來什麼都不知曉的她,那是怎樣的無助和絕望呢。
那現在的自己呢?真的像表面看起來的這麼開心無憂?就算是的吧。不渝趁著流雲沒有注意的時候,重重地嘆出了一口氣。
用晚膳的時候,司徒景修並沒有出現,似乎是特意留出時間給她和流雲單獨相處的,仿佛也知道自己出現的話,誰都會尷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渝隨口說的一句話,流雲果真是準備了好些佳肴,擺了滿滿的一桌子。講司徒景修的那份拾掇好,放入竹籃中命人送去了書房,兩人便不再顧忌地坐到了一起。桌上,正菜、甜點、醬菜,都一應俱全。放眼看去,糖醋荷藕、姜汁魚片、雞絲銀耳、翠玉豆糕、甜合錦,倒是讓不渝看傻了眼。二話不說,便執起筷子吃了起來。
「流雲的手藝,還好嗎?」流雲歪著腦袋,看著吃得頭也沒抬的不渝問道。
「唔,好,好,真得很好!比姐姐小廚房里做的都好!」不渝趕緊吞下口中的菜,笑眯眯地答著。
流雲眼楮一眨,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姐姐?」
「哦,我是說娩妃娘娘,娘娘心好,認了我做妹妹。」雖說自己是娘娘親生妹妹的事情,幾乎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了,但這畢竟是宮外,流雲自然是不知道的,當然也沒知道的必要。不渝便隨意地搪塞了過去。
晚膳後,不渝慢悠悠地走到庭院內,靠著抄手游廊處的橫桿,又發起呆來。這司徒府,似乎仍和曾經一模一樣。和伊塔最後的分別應該也是在這里吧,他那個時候那般的堅定要帶自己走的。心頭堵得慌,不渝頹然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去看院中那株合歡樹。
「不渝。」流雲端了一杯清茶繞到了她的身邊,也沒注意到她的失常。
回過神來的不渝強顏一笑,接過茶盞象征地飲了幾口,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書房,只見油紙的窗格上來回晃動的著的憧憧燭影,開口隨意地一問︰「大人經常待在書房里嗎?用晚膳都不出來?」
「是啊!也不知多壞身子。」流雲無不擔憂地嘆了嘆氣,「病了也不肯就醫。那晚從陛下的壽宴回來,也不知道為何在這庭中站到了中夜,果真就受了風寒,只是沒想到卻嚴重得很。拖了幾日,也沒好起來。」她停了停又看向不渝,「不過幸虧你給的方子,我煮了簡單的幾個讓大人喝下去,這風寒咳嗽竟也好了。待會,我還要向姐姐請教下其它的方子呢。」
听到這一番話,那尚且含在口中的茶水「噗」地噴了出來。不渝急忙抽出腰間的羅帕擦了擦,心里撲騰地跳著,原來這風寒還是那日自己和他鬧僵了那晚染上的。還沒等緩過來,又听流雲問︰「啊,對了,你手上的燙傷好了沒有?」
「你,你怎麼知道?」不渝驚愕地抬起頭來納悶到,這樣小的一件事,怎麼大家都知道了呢。
流雲輕輕一笑,拉過她的手模了模早不見燙傷的手背道︰「那冷香玉肌膏還是我找的呢,大人根本就不知道放在哪里,一回來就到處亂翻。」
「……」不渝完全被驚住了,張開嘴巴想表現自如地答幾句,卻完全說不出話來。那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銅盒子里的藥膏,竟然是司徒景修送的!愣了半天,不渝又端起茶盞急急地喝了一大口,看著流雲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嗯?」流雲看著表情奇怪的不渝也是一陣茫然,「還能有什麼事呢?其實流雲早就覺得大人待不渝你非同尋常了,自你入了宮後就更加明顯起來。別怪流雲多嘴,大人這幅模樣,流雲從未見過的。上元節的時候因為不放心只有不渝跟娘娘在佟陽行宮,竟然還自己一個人跑了過去。到第二日臨上朝時才匆匆地趕了回來,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就進宮去了。你說,他這樣,能不累跨身子嘛!」
仍舊端著茶盞的手一松,茶盞落了地。可耳邊卻靜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就連茶盞摔碎的破裂聲都沒有听見,只看到流雲著急地在她面前揮著手,嘴巴在不停地動著,但卻听不見她在說什麼。
只知道腦海里反復地出現一首詞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