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繞過沁竹園里節節的湘妃竹一路蜿蜒而至,片片如刀削一般的竹葉簌簌地撲打著,薄薄的一層月色柔柔地從頭頂籠了下來,整個竹林泛著濕漉漉的潤澤,一眼望去愈顯蒼翠。汐娩撩起耳邊被風吹散的發絲,隨意地一勾便妥帖地待在了耳後。她抬眼望了望被雲霧遮掩了半邊的月,手,不自禁地撫上了小月復。
「娘娘,您真的要去嗎?都這個時候了。」一旁的沁兒微蹙眉頭,擔憂地勸說著。
汐娩腳下的步子絲毫未停,只是方才的那只手卻直直地垂了下來。「去!當然要去!」她勾起唇角,頭也不回地匆匆走出了沁竹園。身後的竹林已經隔得遠了,被風吹得仿佛是滾滾的浪濤。
「娩妃娘娘?紫清給娩妃娘娘請安。」守在門外的紫清已經眯著眼楮打起了盹兒,乍一看到急急走來的窈窕身影,睡意立即被嚇得不知飛去了哪兒。
汐娩揮了揮手,便朝著水心殿內徑直走去。這紫清怎麼不在她身邊伺候著,反倒守在這門外?她稍稍一側頭,看到紫清臉上焦急的模樣,心下更是疑惑不已。
七彩珠貝串成的簾後,傳來隱隱的笑聲,時高時低,卻是楊心湄的聲音。汐娩止住了想要上前回話的紫清,輕輕地撩起了簾子探了進去。室內中央放置著一個褐彩雲紋鏤孔燻香爐,正裊裊地散出淡淡的青煙來。透過朦朦的煙霧望去,座上的正是穿著淺藍色的廣袖雙絲綾罩衫,如泉水一般蜿蜒地墜落在地面上。而坐在她身旁掩口輕笑的卻是美人金如月!身上穿著極為寬松的緙絲衣裙,青綠的絲織宮絛沒有系在腰間,反是當作披帛隨意地掛在臂膀上。汐娩整了整因疾走而微微松散的攢花珠釵,笑盈盈地走了進去︰「金妹妹怎麼也在這里?難不成也是睡不著過來說說話?」
正巧笑倩兮的金如月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半天才遲緩地回轉過神思,訕訕地笑了笑,起身迎道︰「娩姐姐。」
楊心湄倒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只是朝著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的紫清瞪了一眼,便也跟著起身笑道︰「喲,這是那陣風把妹妹你也給吹來啦?」
「就只興金妹妹來,不興我娩妹妹來?都是妹妹,怎麼就這麼不待見我呢?」汐娩嗔笑道,狀似親密地連連拉起兩人的手。金如月倒是微微尷尬地動了動,似乎想要抽回手,可楊心湄卻由著她,將她迎到了座上,扭頭笑眯眯地問道︰「妹妹不好好在潛心殿里養胎,四處跑什麼呢?」
汐娩的眉頭一皺,一副苦悶的樣子︰「就是因為這個才來的,沒想到懷個孩子這麼遭罪!」
「說什麼渾話呢!妹妹肚子里的可是龍胎!福氣都來不及,還說什麼遭罪!」楊心湄嗔了她一眼,卻也轉而為笑,伸手撫上她的小月復,「怎麼?吃不下睡不著?鬧得慌?」
汐娩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妹妹就是覺得姐姐你是有經驗的人,所以特意來取經呢!姐姐把郢兒的時候,也是這般辛苦吧?」
「可不是嘛!」楊心湄一听到提到自己的寶貝兒子,立即喜上眉梢,似乎也忘了和這娩妃之間的芥蒂,忙不迭地傾身和她細細地說了起來。一旁的金如月倒也安靜,也側耳靜靜地凝神听著。殿內,一副和睦的模樣。
正談笑間,忽見汐娩皺了皺眉望著楊心湄滿月復心思的模樣︰「听人說生了孩子以後,就會變得人老珠黃了,可見姐姐怎麼還跟從前一個樣呢?」
楊心湄抬眼淡淡地瞥了一眼她,無事不登三寶殿,難不成就為了怕變老變丑,怕陛下變心,所以向她討教?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卻和顏悅色地說︰「我也是看在你肚子里是皇子的份上,今兒個才和你說了這麼多,」她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瞥了汐娩一眼,慢慢續道,「徐州年年進貢上來的珍珠粉倒是不錯,嵐後娘娘那兒也經常用的,難道陛下就沒賞些給你?」
汐娩先是一怔,但很快卻幽幽地笑開了,眉眼間都如生動的一幅畫︰「瞧姐姐這說的,陛下待妹妹哪是能姐姐相比的?」
楊心湄也想笑,但卻清晰地看見她的眼中眸光一凝,很快又柔和了下來,只蕩漾著盈盈的笑意。她揚了揚眉頭,狀似無謂地搖搖頭輕笑了幾聲,便回頭囑咐紫清︰「回頭取一盒給娩妃娘娘帶回去,哦,別忘了給金美人也帶回去些。」說完就歪了歪頭看著金如月,眯起眼楮淡淡地一笑。
金如月忙不迭地準備起身跪謝,楊心湄立即上前親自扶起了她。待退回座椅上時,汐娩已然發覺金如月的神色有些異常,但很快又被她掩飾了去。她望了望身側凝眸望著自己笑的楊心湄,又趕緊移開眼神瞥了一眼神色已經恢復正常的金如月,也跟著慢慢地扯起了嘴角。女人與女人的戰斗,一向如同針尖麥芒,只是沒想今夜這一出倒也稀奇得很。
借著要晚睡前要有一遍誦經的理由,楊心湄便親自將她二人送出了水心殿,待人影遠了,便匆匆地回到殿內郢兒的寢屋,望著熟睡中的小小孩童,擔憂地凝住了眉。本來只有一個蒼頌,現下又不知多出來一個什麼樣的蒼姓人了。她伸手模上郢兒肉嘟嘟的粉頰,幽幽嘆出了聲︰「母妃要怎麼樣才能把一切都給你呢?這輩子,我得不到了,你不能什麼都沒有啊。」
窗外的月色如同輕紗,軟綿地覆在路上行人的面頰和臂膀上。金如月緊抿著唇,試探地看了汐娩一眼,才遲疑地開口笑道︰「姐姐必定會生個大富大貴的皇子的。」
汐娩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又回過頭看著腳下的路。必定是個皇子?大富大貴?能不能看到他生下來都還是未知呢。她抬起縴縴的手覆在小月復上,來回輕柔地摩挲著。天上半遮半露的玉盤頃刻間全部隱入了濃厚的浮雲里,夜色旋即暗沉了下來,汐娩撫在小月復上的手漸漸地收縮起來,緊緊地攥著衣褶,似不敢放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