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晝是夜,只能透過那孔方窗瀉進來的微光揣測著光景。涼意順著牆壁沁到了她的體內,只覺渾身的汗毛都站了起來。混混沌沌地所在草鋪上,明明是渴睡的,但卻被凍得無法安眠。就是要在這里過日月無光的日子,然後慢慢等死了吧。她無神地睜著眼楮盯著那清冷如水的月光。
忽聞鐵欄外獄吏的聲音,听似恭敬實則帶著恐嚇︰「大人還是別為難小人了,進了這里哪還有什麼身份尊卑呢!」說著,語氣就凶狠了起來,「小五!開門!好迎大人進去啊!」
正納悶究竟是哪位大人慘遭不幸,卻見自己的那道鐵門被打了開來,一個身著青衫的身影被推了進來,踉蹌了幾步才站定,緩緩地抬起了頭來。
不渝只覺得所有的月輝都映到了他的臉上,泛著一種清幽的光,疏朗的眉眼被暈染得驚為天人,整個天地仿佛只他一人,那般遺世而獨立的美好。縱是發髻微亂,青絲擾面,但他的表情卻絲毫不在意一般,只是定定地盯著她,淺淺地笑著。
胸口翻涌的潮,不知什麼滋味,只知洶涌得無法阻攔。不渝慌了手腳,連連從床鋪上翻身下來,鞋襪也來不及套,就已赤足奔到了他的面前。壓抑著內心的狂躁不安,開口遲疑又遲疑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司徒景修淡笑不語,低頭從衣襟中掏出一個東西,在她的面前慢慢地攤開掌心。那正是跌碎了一角的印章!她的名字依舊完好地印在上面。當時沒敢去撿,真以為從此就再也尋不回了的。不渝抬眼望著他,動了動唇,還沒出聲就听他輕語道︰「印章是我刻的。」
乍沒能緩過神的不渝看著他帶著笑意的眼,幡然悟起他正在回她先前的話,急著連連搖頭道︰「不是,我是問你為什麼在這兒?這兒是地牢!」
司徒景修的嘴角一勾︰「那胭脂蜜是我送的。」
「不是,我是說,」不渝的身形一怔,霍然瞪大了眼楮盯著面前渾不在意的人,「你說什麼?你在胡說些什麼啊!你是笨蛋還是傻瓜?你,你怎麼就自己送死呢!你……」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司徒景修堵住了她的話,低下眼瞼深深地看著面前憋著悶氣的人兒,眼光如同周身的月華清輝。
不渝的話立即頓住,被她生生地吞回了月復中,腦袋里頓時一片空白。怔了半晌,她又開口嚷了起來,還開始對他拳打腳踢起來︰「不要!我不要!你應該在外面查到凶手,然後救我出去的!我不要你在這里!我不要……」
「可是我要。」他一把按住了她不安分的雙手,微微一用力,已將她扯入了懷中。低沉的聲音如沙石碾過,讓她的心又酸又麻。只聞他在自己的耳畔柔聲道︰「我要和你一起受苦,絕不放你一人!以前你遇險,我看著。你中毒,我也看著。如今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
如同有什麼小爪子在輕輕地撓著,她只覺得嗓子里又癢又疼,垂在身側的手終是緩緩緩緩地抬了起來,輕輕地圈住了他的背。他的身子一僵,反手更是緊緊地擁住了她,似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體內一般。良久才在她的耳邊種種地嘆出了一口氣,仿佛是終于卸下了什麼重壓。
「那,誰來救我們?」她怯怯地小聲問著,身子依舊不敢動彈半分,他溫暖的體溫正圈在她的周圍,讓她有些眩暈。
「不管誰來救!也不管有沒有人救!若沒有,」他抵著她的肩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就一起死!」
她從未想過自己在牢獄中的第一晚,會睡得那麼安穩。他的臉一直都在她眼前可以觸得到的地方,就連閉上眼也在自己的腦海里。她安心,從未有過的安心,就算是知道明天就要去死了,她也是這般的安心。
司徒景修將稻草壘得更厚實了一些,還解了自己身上的外衫替她小心翼翼地蓋上。她緊緊地閉著雙眼,鼻翼因為呼吸還微微地動著,嘴角依舊掛著睡前的那絲笑。他坐在她的腳邊看著她的睡顏,不禁也悄悄勾起了嘴角。終于可以離她那麼近那麼近了,不知是什麼時候就有要守在她身邊的想法,不願意看到她受到傷害,不願意看到她委屈卻依舊倔強的模樣。可自己卻一直是那麼怯懦,怯懦到不敢上前安慰一字一句,怯懦到不敢上前去確認她的心思,甚至怯懦到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一直以為她的愛是在陛上的,是在娩妃身上的,甚至是在雲繡頌兒身上的,他是輪不到一絲一毫的。眼前的這一切都仿佛是一場痴夢,即使是那麼近地看著她,也依舊覺得不真實。
忽然听到她嘟起了嘴角,抱著他的衣衫翻了個身。他一驚,轉瞬就輕輕地笑了出來。那不分晝夜的時光在身畔靜靜淌過,卻依舊仿佛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