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微醺的蒼珩在龍椅上坐好後,不渝才得以抽手去內室里準備醒酒的茶來。許久未見的織錦見她走了進來,淡然地揚了揚眉,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瘦了。」
「啊?」不渝略微吃驚地月兌口,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低頭笑道,「地牢里其實也沒那麼糟糕的。」
織錦手里的動作一滯,轉瞬就笑諷道︰「有司徒大人相陪,自是沒那麼糟糕了。」
冷冷瞥了她一眼,不渝吸了吸鼻子︰「又來了!哪次你能不這麼冷嘲熱諷的說話,就真真謝天謝地了!」
「你管的太多了!」織錦拋下一句,就將茶盞放進了托盤里,遞給了她,「茶!」
殿內靜悄悄的,張公公低眉順目地垂首立在蒼珩身後,看到走出來的不渝連連用眼神暗示她速速上前去。寬大的書案上,所有的奏折和書卷都被蒼珩的兩只胳膊揮落在地,他半趴在桌面上重重地呼吸著,只能看到後背劇烈的起伏。
「陛下?陛下!吃些茶醒醒酒吧。」她放下托盤,彎下腰輕輕地喚了幾聲。良久,蒼珩才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泛著血絲的兩眼直直地看著她︰「娩娩……」
不渝下意識地退了幾步,警惕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轉移開他的注意︰「陛下,用茶吧。」她端起茶盞,畢恭畢敬地捧上前。
他眼神依舊迷迷茫茫,但卻終于接過茶盞啜了一口。剛剛放下了一顆心的不渝正暗暗松口氣,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就緊緊地被他扣住了手腕,她頓時大驚失色︰「陛,陛下!」
似是絲毫沒有听到她的驚呼,蒼珩只是緊緊地捧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眼楮上,口中喃喃道︰「娩娩,不要騙朕,不要負朕……」
低低啞啞的聲音,卻如悶雷一般沉沉地碾過她的心,頓時就覺得心柔軟了下來。不渝一動不動地僵立在原地,心酸地看著蒼珩此時流露出的無奈,卻什麼也做不了。她沒有辦法勸服那個倔強的姐姐,更沒有辦法在他清醒時勸他去看她,她終是個局外的人。掌心突然一熱,她的手不禁顫了顫。他,堂堂的一代帝王,竟然流淚了!
「陛下……」她輕輕地抽動著手,想要將他喚醒過來,可還沒等自己完全抽回手,就听到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背,頓時僵了。
不經意間闖了進來的司徒景修氣喘吁吁地從殿外大步邁了進來,剛喊出一聲陛下就呆在了那里,腳再也無法移動開去。他牢牢地盯著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幽暗的眸子藏匿著所有翻滾的情緒。良久,才抽了抽嘴角上前俯首道︰「陛下,尤鳴莨已經私自逃出宮了!在他的府上也沒搜到!」
不渝從他刻意壓抑著的嗓音中仍舊听出了幾許不悅,扭過頭急忙向他擠眼楮想要辯解,可他卻根本不把視線移回到她的身上!一股酸酸的滋味漸漸地蔓延開來,她撇了撇嘴巴回過頭去盯著自己被緊握的手,猛吸了一口氣,就硬是從他的手中扯了出來。
手里頓時一空,一股失落感立即充斥了整顆心,蒼珩惶然抬起頭來盯著不渝看了半晌,才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一口氣來︰「你下去吧。」他別過頭,這才注意到站在殿中央垂首默默佇立著的司徒景修來,回想了片刻,才反問︰「他逃走了?」
「是!要追查嗎?」
「罷了,」他端過書案上的茶,一口氣飲了大半盞才覺得腦子清明了些,「在景陽王府安插些人,看看他會不會去找王爺。」
「是,陛下,」司徒景修立即應道,「劉丞相告假已經快半個月了,不知……」
蒼珩揉了揉眉心,抬手揮了揮衣袖︰「怕是嵐兒的事吧,不妨,就讓他好好歇歇吧。」
「那,微臣告退。」作揖行過禮後,司徒景修仍是憂郁了片刻,才遲遲地走了出去。不渝見狀,也急著想要告退。
一眼掃過她微赧的神色,蒼珩舒展了雙臂靠到椅背上把玩起手上的玉扳指來︰「怎麼?在急什麼呢?」
不會又變回那個莫名其妙的陛下了吧,不渝一把掐住自己的手背,擔憂地瞅向一副好整以暇模樣的蒼珩。嘴角邊掛著戲謔的笑,跟方才那個埋在自己手心里的人完全不似一個人啊!不渝吞了口口水,大著膽子突然就冒出了一句︰「陛下,娘娘想要出宮!」
他如她所願的收斂住了唇邊的笑,可是表情看起來仿佛更懾人了!自己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她急忙低下頭來,掐著手背的手掐得更好了。耳邊許久都沒有蒼珩的聲音,她略微將頭抬起一些,卻見他低垂著眼瞼,兩道濃黑的眉揪成一個疙瘩,完全看不明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立即跨上前一步,訕訕地補充道︰「陛下,娘娘就是最近心緒糟糕一些,不渝想她若能出宮修養修養,應該也不錯的。等娘娘想通了,自然就會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蒼珩抬起眼來盯住她一臉尷尬的笑,終了,才嘆出一口悶氣︰「就去蒼都的嶸清別苑吧,你也隨去。」他又兀自低下了頭,親自彎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奏折和書卷,擺在面前看了起來。只是再怎麼裝出專注的模樣,仍舊是無法看入一個字來。
一走出文政殿,不渝就撒腿就跑了起來,心里只是不停地向玉皇大帝請求著,但願那個人還沒有走遠。剛剛轉過殿後的淡湖,就突然被暗影里伸出的一個手給拽了進去。驚呼還沒出口,就被他一手捂住了唇。柔柔的月光下,他的眸子如同泛著點點的星光,閃耀著異樣的光彩來。不渝穩住自己的心跳,強迫著自己對視住他晶亮的眸子,直到看清倒影出的自己。微紅的臉,上揚的唇,和同樣晶亮的眸。
「你,你做什麼?」她低下頭去,伸手試圖推了推他的胸膛。
司徒景修將頭別了過去,但手卻絲毫未松︰「陛下可以,我就不可以?」
不渝頓時啞然,雖然有些氣惱他的不信任,但心里仍舊覺得絲絲的甜。她高高揚起嘴角,伸手扳回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原來陛下那麼愛姐姐。」
「嗯。」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嗯?」不渝對他的態度不滿意起來,扯過他的胳膊張口就咬了一口,「松手!」
「你松口!」司徒景修紋絲不動,盯著她埋下頭去的後腦勺不帶任何感情地緊跟一句。
猛地抬起頭來,不渝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理直氣壯的人,越來越不敢肯定這個人是不是那個司徒大人了。雖然如今他也板著臉,沒有表情,看起來也是凶凶的樣子,但怎麼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呢?
見她真的松了口,他也跟著松開了緊箍著她的手。兩個人站在暗影中面面相覷,只有頭頂上的如水月華,傾瀉一大片絢爛銀輝。終了,不渝還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察覺到對方微怒的模樣,立即就收出了聲,一張被月光映得近乎透明的臉卻憋得通紅。
「快回去吧!還笑!」司徒景修也不禁赧然,伸手在她的額頭彈了一下,便轉過身子領著她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像是能一直走下去的樣子。
一直,一直。
某惟︰話說最後那一節,我覺得好幸福捏,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