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跨入十三樓見到十三娘格外熱情地朝司徒景修迎來時,不渝就開始後悔了。攥著袖子刻意地保持著與他之間的距離,卻總被十三娘眨著眼楮給擠了回去。她低下頭悶悶地開始喝茶,偶爾偷瞄幾眼司徒景修,卻總是抓到他一時沒來得及收回的笑。
渾身都不是滋味,她只得尋了別的話題來︰「十三娘,棄兒呢?怎麼沒見到呢?」
「他啊,」十三娘端正了身子,戲謔的笑也迅速收了回去,「大概到哪兒野去了吧。」
話音剛落,就听到一個稚女敕的童音亮亮地響了起來︰「十三姨!棄兒在這呢。」說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就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攀上了高高的長凳。
不渝嘴巴一咧,彎腰就想要抱他,卻被十三娘搶先摟了過去。她揉著他髒兮兮的小臉,繃起了臉叱道︰「沒野,臉怎麼這麼髒,快回去洗干淨了,別讓司徒大人看了笑話。」說著就急忙將他放在了地上,推搡著他朝後廚走去。
「你看,棄兒可愛吧。」不渝笑眯眯地移開隨著他小小身影的視線,回頭對司徒景修說道,卻沒有听到預想之中的應和。司徒景修的臉色反倒是格外嚴肅,看著棄兒背影的雙眼眯在了一起,露出點點的冷光。不渝只覺心有些慌,急忙拽住他的衣袖問道︰「你做什麼?棄兒他有什麼問題?」
司徒景修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只是覺得有些眼熟罷了,只是一時也想不起。」
屋外是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屋內卻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不渝捧著暖暖的茶杯專注地看著司徒景修舉杯落杯之間的神態,裊裊的白霧縈繞在兩人之間,他霍然回首盯住她發窘的臉︰「看什麼?」
她慌忙低下頭摩挲起砂質的茶杯,轉念卻突然笑了出來︰「還,還能看什麼啊。」
司徒景修正待發話,門外已經闖入了府上的家僕,連肩上的落雪也來不及掃除,就粗喘著氣急急說道︰「來人說陛下召大人和秦姑娘入宮。」
不渝微微愣了一下,抬眼看到司徒景修也是一副茫然的神色,她站起身剛準備邁腳就被他拉住了。還未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伸到她的頸下,替她緊了緊脖子上的系帶,又拉好了厚厚的披風才放開了她。不渝彎起眼楮,貼緊他隨著走了出去。
「就走了?」十三娘見狀迎了過來,一直將他們送到了門口。
不渝頓住足回頭朝她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十三娘,大人和你家棄兒可有眼緣了,剛才還說看到棄兒就仿佛曾見過一般。以後,常帶棄兒來玩啊。」她藏在披風下的手偷偷地勾住了司徒景修的指頭,雙眼卻緊緊地盯在十三娘的臉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十三娘的臉色微微有些異樣,連忙訕笑道︰「棄兒那小子也不知從哪得來的福氣,既然姑娘說好,那有空十三娘定會登門拜訪。」
辭別了十三娘後,不渝扯了扯司徒景修的衣袖,皺著眉頭說道︰「十三娘的表情真的有些怪怪的呢,她說棄兒是揀來的,你看呢?」
司徒景修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響︰「別什麼事都想管,先想想陛下找你我做什麼吧。」
是啊,做什麼呢?自從自己隨著姐姐出宮以來,就和宮中再無什麼聯系了啊,也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直到踏入文政殿听到蒼珩的那句旨意時,她才發現這一行當真錯了,整個世界仿佛都轟然倒塌了一般。她跪在地上盯著明可鑒人的白玉地板,滿腦子都如那白玉一般,茫茫的,什麼都不曾有過似的。
司徒景修靠攏她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昂首對蒼珩急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怎麼不可?她救了朕,朕賜她做你的侍妾有何不妥?再怎麼說,她也是對你極上心的,」蒼珩皺起眉頭,顯然有些不滿司徒景修這頭一次對他的抗議,突然轉念想到不渝,便笑道,「是擔心這個丫頭嗎?那也無礙啊,她們一起當值那麼久,以後相處也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陛下……」司徒景修還想再說,卻被一旁呆滯許久的不渝一把扯住了。她緩緩抬起頭來盯著蒼珩,用極慢的語速問道︰「是織錦自己要求的嗎?她要的賞賜就是這個?」什麼都和她做對,難道連這個都要?!她喜歡司徒景修,其實自己早就有所察覺,可絲毫沒有料想到會有今日這一出啊!
蒼珩注意到她微怒的模樣,臉色也跟著凝重了起來,擱在椅把上的手緩緩地玩弄起手指上的扳指來,壓制著心里的不悅說道︰「那倒不是,是負責照顧的人說听她昏迷中喊過司徒景修的名字而已。朕想既然如此,那不如成人之美了,省的費心想別的賞賜了。」
不渝聞言竟然霍然站起了身,怒不可揭地反詰起來︰「成人之美?陛下您不顧娘娘孤身在外,仍是娶了陳榮華就罷了。今日,您又做主讓司徒景修娶別的女人?要想讓我們姐妹倆離得遠遠的,那只要陛下金口一開便可,何苦故意用這些法子呢!」
「秦不渝!」蒼珩狠狠地拍著椅把站了起來,整張臉應惱羞成怒而泛起青白來,額頭上的青筋也若隱若現,「你好大的膽子!朕容忍你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如今你還好意思拿你姐姐說事,朕告訴你,她已經保不了你了!」
「我知道,如今姐姐在陛下的心里早已什麼都不是了,是她傻她痴她笨,才會對你這個負心漢心心念念那麼久!」她喘著氣怒視著微微怔住了的蒼珩,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司徒景修見兩人竟然如此劍拔弩張,急忙一把將不渝拉著跪了下來︰「陛下,不渝她是冒犯了陛下,但也是因為一時不能接受還在氣頭上而已,還望陛下饒恕。」
蒼珩的神思半晌才回到文政殿上來,他看著司徒景修低低垂下的頭,還有秦不渝緊緊抿著的嘴角,心里突然就一片哀嘆。何必呢,自己受了那麼多的煎熬,何必還讓別人承受呢。她真的如不渝所說,對自己心心念念那麼久嗎?
正當所有人都屏息等候著他的一句發話時,殿外歪歪斜斜地走進來一個身影,進了殿內就猛地跪了下來。來人氣息不穩,說起話來要停個好幾次,卻還是擔憂地看了一眼一旁冷眼看著她的不渝。深深吸了一口氣,織錦才抬頭對蒼珩說道︰「陛下,織錦的心意並不打緊的,不渝姑娘和大人之間,織錦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織錦不願陛下為了我這個不相干的奴婢,傷了他二人的感情,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她重重地叩首在地,額頭觸地發出「 」的聲響。
不渝只覺得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般涌了出來,為什麼曾在自己身邊的人都那樣處心積慮地對她呢?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人真心待她呢?就算她曾和自己吵吵鬧鬧,言語相譏,但自己還曾天真地認為她的內心還是善良的,可為什麼就這樣了呢!她幾乎咬破了下唇,絲絲的疼痛卻依然掩不掉心口的酸楚。她看著織錦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突然就忍不住朝她喊了起來︰「你不要再裝了,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說不定你救陛下,也是自己算準了的!說不定,你和那尤鳴莨也是一伙的!」
「不渝!」司徒景修不禁擰住了眉頭,頭疼地看著情緒不穩的她,小聲提醒道,「在陛下面前不要鬧了。」
織錦沒有什麼氣力地將眼神掃了過來,臉色倒是沉靜了下來︰「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我也不想為自己解釋,你若相信便相信,不相信也罷。我,織錦,沒有任何和你爭奪的意思!」
「好了!」蒼珩揉著眉心站了起來,見到如此不知荒唐的不渝終是壓不下肚子離的火,手指著仍然氣悶的她便冷聲道,「君無戲言!既然口諭已出,那就不要抗旨了!司徒景修,你該知道孰輕孰重!若想留著她的一條命,最好立馬遵旨!如今,朕沒心思處理你們之間這些私事!」說罷就轉過身朝外走了出去,眉心之間的結緊緊地揪在一起。這兩姐妹倆,當真一個性子,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