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銅鎏金大鼎獸口中散出的輕煙薄霧氤氳在淺碧小築的上空,屋內光線晦暗,只那雕花的長窗里透進脈脈斜陽的淡薄天光,正照在汐娩朝外張望著的側臉上,如同金線勾勒。
有侍衛匆匆跑上前來,她急忙迎上前去,聲音焦灼︰「找到了嗎?」
「回,回來了!」那侍衛指著門外,結結巴巴地應道。
一天一夜,終于回來了。她心里墜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剛跑出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對那侍衛吩咐道︰「去司徒府上說一聲,就說郡主回來了。」若不是今日正午的時候司徒景修過來找不渝,估計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她竟然一夜未歸!听他所言,明明都已送到了門口,怎麼就又私自跑了出去?!這丫頭總不讓人省心。這幾天為著織錦的事,常常是神思恍惚,食不下咽。經常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找不著她了,剛開始還會著急著派人去尋,但不是在後院那里發呆就,就是在自己的屋里摩挲著那塊碎了一角的印章。久了,她也便沒再放在心上了,這種傷還是需要時間去治愈的,她這個姐姐其實絲毫忙都幫不上的。沒想到,就是自己這種放任,才讓她有了機會一夜不歸!
正想著,人已經到了眼前︰「姐姐,」不渝揉了揉鼻子,垂下頭歉疚地接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還以為你們都不管我了呢。」
「我不管你誰管你啊!」汐娩伸手就在她臉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你家那個司徒景修忙得找不著影了!」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急忙又揉了揉剛才她捏紅的地方,「進來吧,趕緊取取暖,來……這,這是?」
「草民給娩妃娘娘請安。」伊塔神態自若地走上前來,恭敬地作了一揖。雖早有耳聞,不渝和娩妃幾乎一模一樣,但只有如今親眼見著了才不得不相信,只是再細細看來,兩人總是有截然不同的地方。
汐娩點了點頭,茫然地轉過頭看著不渝,輕挑眉毛眯起了眼楮。不渝見狀立即上前解釋道︰「他就是伊塔,原來你們沒在宮中見過啊。」
「沒有啊,我,我……伊塔?」汐娩頓時睜大了眼楮,絲毫不敢相信地仔細打量起他來,「就是那個救了你的伊塔?不,不是在攻打南蠻的時候,戰,戰亡了嗎?」
不渝回身講伊塔拉到近前笑嘻嘻地回她︰「沒有我的同意,老天爺不會讓他死的!哎呀,姐,晚膳好了嗎?我早餓了!」
「好好好,那你們都進去吧。」汐娩模了模額頭走了進來,卻仍不忘回頭朝伊塔身上來回地打量著,滿腦子都是一片茫然。沒死?到現在又回來了?看方才不渝的口氣,仿佛很開心似的,連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都一掃而盡了。問題大了,織錦的問題還沒完全讓他們徹底化解,現在又出現個伊塔,看來這兩個人之間也不讓人省心。
用晚膳的時候才從他們口中斷斷續續地听了個明白。當初南蠻之戰時,伊塔單槍匹馬孤軍闖入南蠻軍營,最終卻被活活生擒。守在外圍的雲蒼軍得到消息,率領十萬大軍一舉攻進南蠻境地,而伊塔也在戰亂中被人解救出來。他再次跨上軍馬重新揮刀斬敵,卻被數百個南蠻軍圍攻,最終身中數箭頹然落馬。一場浩浩蕩蕩的大戰死傷無數,漫山遍野都是渾身血紅的士兵尸體,沒有人能夠從中找出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來。被埋在尸體下的伊塔在月沉星垂的子夜里幽幽轉醒,模索著夜路跌跌撞撞地走了不知幾里路又倒了下去。再醒來時,已在那維的家中。那維家中只有一個當鐵匠的爹爹,那次是她陪著爹爹賣刀回來時,在山上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伊塔,才堅決勸服了爹爹救回了他。所以雲蒼軍穿回的消息竟是伊塔已經戰亡,並且尋不到尸體。
「這麼說來,他就在你家一直當個小鐵匠咯?」不渝揀起一塊魚片放入了那維的碗中,好奇地擠著眼楮問道。
那維連連道謝,紅著臉偷偷瞥了一眼伊塔,訥訥地答︰「嗯,爹爹還說,說伊塔大哥是我們村子里最年輕的鐵匠了。」
端著碗悶悶扒著飯的伊塔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曾經的三王子淪落為大將軍,再從大將軍淪為小鐵匠,他吞了一口米飯,卻仿佛被噎住一般只覺得胸口處的悶澀。不渝還想再打岔說鬧,卻被汐娩急急攔下。她望了一眼伊塔,盡量謹慎地開口問道︰「那,你這次回來是做什麼?」
「是,因為……」他抬起來的一雙眼眸閃爍不定,飄忽了幾下才從不渝臉上漫不經心地一掠而過。不渝心里一緊,急忙開口說道︰「回來就回來,要什麼理由!」瞄了一眼滿臉擔憂的汐娩,她頓時也就明白姐姐在想著些什麼。只是那又如何呢?如今的司徒景修的心里,都不知還有多少位置是留給自己的。就算沒有織錦,那也有陛下,有整個雲蒼。她知道她自私,可是每一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愛的那個人,滿心都是自己才肯罷休啊,而他,卻給不了她。
見氣氛有些異常的那維,輕輕地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開口︰「娘娘,伊塔大哥是陪那維雲蒼賣刀的,順便,順便看不渝姐姐的而已。」她垂下腦袋小聲地嘀咕著,可明顯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所說出的話。
汐娩嘆出一口氣,轉過頭來盯住了一直逃避著話題的不渝。伊塔的事她也有所耳聞,他對妹妹的情意,她也知道有多深有多濃,可是如今的不渝早不是當初的不渝了啊。她握住她緊緊捏著玉箸的手,湊到她耳旁輕聲問道︰「你到底在怎麼想?」
怎麼想?她自己都不知道。得知了這一切的她,只會一味地逃避躲開,什麼都不願去听去看去想,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相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到如今,她連自己都騙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帶她離開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會舍棄一切陪著她走。她仿佛一下子就變得孩子氣起來,只想緊緊地抓住屬于自己的東西,可是既然得不到全部,是不是就什麼都不要比較好?
見汐娩輕輕地推了推她,她才如夢初醒地回轉過神︰「沒,沒怎麼想。」
汐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听伊塔猛地抬起了頭,直直地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娘娘放心,郡主身份高貴,伊塔不會自不量力。更何況,郡主與司徒大人郎才女貌,伊塔不會奪人所愛。過去的事早已是過去了的,伊塔一切都明白。」
「伊塔你……」听到他字字鏗鏘的承諾,不渝的心狠狠地扯痛了,她張了張口,卻啞然無聲。
「很好!希望你能記得你今日這番話。」門外傳來大步走來的聲音,所有人聞聲不禁回轉過身,卻旋即都傻在了那里。司徒景修一臉冷峻地站在門外,一雙深邃不見底的眸子緊緊地糾纏住不渝躲閃的雙眼,身側的雙拳隱隱現出條條的青筋血管來。雙肩上落滿了一層雪,一向一絲不苟纏起的發髻卻凌亂地散落在面頰旁,顯得他的臉愈加清 。足下踏著的長靴也已被雪水浸濕,泛著一種沉沉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