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如撒鹽又如飛絮,風挾著雪花簌簌地往屋里吹,天地間是一道綿綿密密的雪簾。容卉守在書案旁瑟縮著身子打著盹,眼皮卻不由自主地闔上,再睜開,再閉上。門突然嘩啦一聲被烈風吹了開來,她一個驚顫猛地睜開了眼。忙手忙腳地上前掩好了門,一轉身卻見屋內的另外兩人仿佛恍若未聞,依然保持著她清醒時候的姿態。坐在書案旁的汐娩手捧書卷,卻良久未見她翻第二頁。另一旁的不渝手握狼毫筆,面前攤著的紙上赫然一團濃深的墨跡。
容卉不知所措地來回掃視著兩人,心里卻不停哀嘆。自昨夜司徒大人來過之後,這兩人就變成這樣一副模樣了,真不知如何是好。她微微彎子輕聲喚道︰「娘娘?郡主?娘娘?郡……」
「你嚷什麼啊,字都讓你寫糟了。」不渝抬眼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悻悻地把筆放回玉筆架上,強打起精神繞到了汐娩旁,笑嘻嘻地問道︰「姐姐,你是怎麼啦?又有誰惹了你不成?」
茫茫地將視線落回面前的不渝身上,汐娩捏緊了手中的書卷緩緩地開口︰「昨夜司徒大人說,金如月誕下一子,交給楊心湄撫養了。」
「什麼?金如月的孩子已經出生了?還,還真是時候啊!」不渝忿忿地嘀咕起來,明明還差一個月啊,怎麼就提前出生了。這個金如月待在冷宮里,也沒人能害的了她的孩子,這陛下到底是懲罰她呢,還是暗暗護著她啊!她越想越氣,說起話來竟也沒頭沒腦起來︰「氣死人了,現在她又有了兒子,那母憑子貴,她肯定很快就會出來的!姐姐,你要是孩子還在,就不用受她們的氣了!」
汐娩的臉色一白,手中的書卷竟啪地跌落在書案上,濺起了茶盞中的一片碧綠。不渝這時才驚覺自己的失言,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試圖踫踫汐娩的手,卻被她不露痕跡地躲了過去。她恨地直想將自己的舌頭給咬下,心里頭愧疚難當︰「姐,我……」
「不礙事的,」汐娩將茶盞移到遠處,抬起頭來拉她坐了回去,「我在這里也不用受她們的氣,再說何必管她們?現在不是很好嗎?什麼事都可以不用管,不用太在乎得與失,更不用去費盡心思地揣度帝王心,」她仰起臉來莞爾一笑,卻如透明的白梅瓣上的一抹指甲無心留下的掐痕,她無波無瀾地一問,「不是嗎?」
「是,可是……」不渝一咬牙,扳正了汐娩的身子,直直地盯住她略顯倉惶的眼,「姐,你知不知道陛下為你哭過?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個堂堂的男兒,卻為你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流下了眼淚!你知不知道!」
汐娩前一刻還掛在唇角的笑瞬間就凝滯了,她慌忙推開不渝抓住她肩膀的雙手,張皇失措地轉過臉來又捧起了書卷︰「別鬧,這詞還沒看完呢。」
「姐!」不渝奪過她的書卷扔到一旁,固執地緊盯她微微氤氳的雙眸,「那次他喝多了酒,一時錯把我當作了你,就在文政殿里將臉埋在我的掌心里,然後就一股熱流滑入了我的掌心。姐,你知道他的眼淚有多麼滾燙嗎?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相信,他是愛你的,姐姐,他是愛你的!你的孩子沒有了,那也不是他希望的啊!他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卻一直抱著希望沉默地等待著,而你給了他什麼呢?你憑什麼去怪他呢?你干什麼非要和他過不去,和自己過不去呢!他因為以前那個青奴的事,才會變得不願去相信別人,不願去相信真愛。但是他還是沒有管好自己的心,就是因為你,林汐娩!不是木容娩,是林汐娩,是最初出現在他面前那個替他擋了箭的林汐娩!即使他後來得知你那一箭也不過是你走的一步棋,可他卻從未怪罪于你,姐姐,你模著你的良心看看吧!」見汐娩仍舊面無表情地僵坐在那里,不渝放棄地坐回了原處,「我說得夠多了,現在陛處險境,雲蒼危機四伏,我想他是很希望有你在身邊的吧。」
良久,汐娩竟然突然笑出了聲,她上前捏了捏不渝生著悶氣的臉,笑道︰「說的不錯,沒見你說過這麼多話,小心你的嗓子又發病了。」
「姐!」不渝不禁動怒,自己一番苦口良心,竟然就被她這樣就擋了回去。
「好了好了,」汐娩收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沉吟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其實昨天夜里的司徒景修,生起氣來的樣子當真和陛下有些像呢,可怕,你說誰是罪魁禍首?」
不渝霎時啞然,只急急張口辯解︰「那不一樣的!他和陛下怎麼比?他,他,」她腦子飛快地想著借口,可隨即說出的話卻讓她滿臉發熱,只想鑽進桌子下,「他又不會為我哭!」
「看來我要去跟他提醒一下。」汐娩兀自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點頭,完全將不渝羞愧的模樣撇在了腦後,可轉瞬自己的心卻一路沉了下去。他真的因為自己流了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誤的執念?本不想攪在其中,讓他為難給他添亂而已。本以為自己遠離了,就不會有人拿自己說事,讓他無法決策,卻沒想到他原是需要她的。
他是需要她的。
從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