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依舊大片大片的盤旋著,兩邊的瓊樓玉宇只是模糊的影像唰唰地朝身後閃去,四處依舊還掛著大大小小的燈盞,空氣中似乎殘留著佳釀的醇香,可眼前卻只是一片蒼涼的衰敗,只有寒風,只有寒雪,只有讓人無邊無盡的絕望。汐娩只覺得迎面吹來的風,灌著她一顆早已空洞殘損的心,每多跑出一步,就是一陣被充斥的膨脹感。她只能緊緊地攥著掌心中的裙角,她唯一能夠抓得到的東西,一寸寸一縷縷地刻入掌心的紋路里。被風雪迷了眼,搖了搖頭便繼續朝光亮處跑去,眼楮依舊是干涸的,沒有一顆滾熱的淚。
可是,心卻是疼的,被撕裂一般的疼。是有人拿著剪拿著刀,一下又一下地拉扯著劃割著,綢絹一般柔軟的心頓時就碎裂成輕飄飄的雪片,無依無靠地往下落,一直落,像沒有盡頭一樣,落向無知的黑暗懸崖。
千萬要沒事,千萬要沒事啊!她茫然地張口喃喃著,她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他都肯放下自尊來召她回宮,那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可是不可以,他不可以死在別的人手里,她還沒有出手呢,他怎麼可以出事!他不可以出事!他若出事了,要她以後怎麼過!她要怎麼過!
跌跌撞撞地奔到了一片澄亮的寢宮外,她卻突然頓住了,呆呆地站在門口望著殿內昏黃的燈光和影影綽綽的人影,全身的力氣仿佛因為奔跑都用盡了,眼下連邁腳走進去都萬分地艱難。她只能听到殿內隱隱傳來的哭聲,像鬼魅的吟唱,纏住了她的心,並一點一點地用力抽緊。手頹然地跌落回身側,折皺成一團的裙角飄飄地落了下去,頓時空下來的手立即又蜷了起來,長長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試圖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依然是滿心的惶惶和不安定。
殿內有人影走了出來,近了才發現正是司徒景修。她不說話,只是緊緊地盯住他暗沉的眸子,努力地想要從中得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司徒景修本想走出來吹吹風,沒想一抬眼就看到汐娩盈盈淚光的雙眼,他的嘴角不自主地一抽,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視線卻被遠處的什麼定住了一般,久久都移不開。半晌他才輕咳出聲,艱難地將視線不動聲色地收回︰「娘娘進去吧,陛下在等著娘娘呢。」
直到她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從身邊走過,司徒景修才再一次抬起雙眼直直地盯住方才的位置,沉吟許久才沉重地走了上去︰「你,還好嗎?」
不渝見避不過,只能垂下眼眸低低地應到︰「嗯,陛下怎麼樣?」
見她絲毫不願正視他,他的心頓時就跌落了下去,卻強打起精神來,聲音里卻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刺客的刀本是正刺心髒,卻被陛下閃過,可仍是傷著了心脾,那傷口離心髒只有半寸而已。」
「又是誰?上次一個尤鳴莨的事情出現了,難道禁軍都不加緊防備嗎?你們這些人都人都在宮內赴陛下的賜宴,可是陛下卻受傷了,那麼你們都在干什麼!」不渝霍然抬起頭來,直愣愣地瞪著司徒景修。
那眼神里是滿滿的責怪和埋怨,甚至是讓人心驚的恨意,他刻意地讓自己忽略掉這一切,移開了自己黯然的眼神︰「陛下提前離宴,也不許人跟著,後來,後來在潛心殿里遭遇行刺的,刺客竟然還是尤鳴莨!」
「潛心殿?你說陛下去娘娘的潛心殿才被刺客刺傷的?」不渝有些微怔,說話都有些張口結舌起來,「不,不對,你說誰?尤鳴莨?怎麼又是他?他難道這麼久都沒出宮不成?否則怎麼可能進出皇宮這麼隨意啊!」
司徒景修扯起嘴角,確是極蒼白的一抹笑︰「怕是讓你說對了,尤鳴莨其實一直沒有出宮。」
正要在多問幾句,卻听到殿內傳出汐娩大聲的哭喊聲,似裂帛一般,活生生被撕裂的聲響。不渝的心一跳,連忙將司徒景修推到一旁,冷冷地丟下一句︰「都是你們失職!太讓人失望了!」說著就急匆匆地跑進了殿內,而她身後的司徒景修一直追隨著她背影的眼神,到底有多落寞有多絕望,她都不會留意到了。
才踏進門內,就听見汐娩的哭喊已然變成了低低的啜泣,她一聲又一聲地重復著,似喃喃自語,又似遙遠的呼喚。不渝走進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雙肩微微聳動著,雙手緊緊地握著床榻上蒼珩的雙手,聲音是難得的溫柔輕細︰「你醒醒啊,四郎,四郎?」而床榻上的人,面上無一絲血色,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連皮膚下細小的血管都能夠看得清楚。蒼白干裂的嘴唇還是微啟的模樣,像是在對著心愛的人說著什麼一般。
不渝只覺得心髒一陣鈍痛,尤其是看到汐娩那一副恍惚的模樣,她輕輕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喚著︰「姐姐?姐姐?」
眼前的人緩緩地回過頭來,看到不渝後激動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她絮絮地重復起來︰「四郎,四郎剛才還沖我笑了,他怎麼又睡了?他剛才真的朝我笑了,真的……」
不渝的眼前一濕,氤氳的水汽立即蒙上了雙眼,她哽咽著喉嚨半天答不出一句話來。身後跟來的司徒景修試圖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伸到半空還是又縮了回去,他緊抿雙唇繞過淚眼朦朧的不渝,看著汐娩安慰道︰「娘娘,陛下不會有事的,只是昏迷過去了。臣讓太醫過來看看,娘娘也要注意身子才是。」說著就站起身朝殿外急急地走了出去,似乎多待一會,他都會掩飾不了自己臉上漸漸顯露的淒然。究竟是什麼時候呢?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呢?為何她會離他越來越遠,遠到他伸出手時都無法觸踫到她的肩。
風卷著雪向他迎面撲了過來,他也不伸手去掩,只是任憑著刀子一般的烈風在臉上劃出疼痛的感覺來,這樣心里的痛才稍微緩和了一般。這個冬天真漫長,雪下了那麼久那麼久,仿佛記憶里一直都是漫天的大雪,究竟何時才是盡頭呢?究竟還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