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赤馬如疾風一般在坡上馳騁而去,馬背上飄飄然是一襲粉色的裙裳,飛揚在風中,如同亂花,迷了人眼。可細看過去,巴掌一般大的小臉上卻滿是淚痕,下唇一直被貝齒緊咬著,似乎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靠在她身後的人身著青白色天子便裝,可胸前赫然一片鮮紅。他的面上慘白無一絲血色,渾身無力地靠在前面女子的背上,下頜重重地擱在她的肩窩,漸漸迷蒙起來的雙眼仍舊努力地強自掙開著,手持著韁繩奮力地駕著馬。女子披散在腦後的青絲隨風舞動著,竟和身後人散亂的烏發輕柔地揉在了一起。
馬蹄一直朝東急奔而去,駕馬的人漸漸力氣不支起來,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松,隨著馬的顛簸,頭一歪,險些栽倒在地。
「你能不能別動了!就讓我來駕馬啊!」女子驚呼出聲,哽咽著喊道。她雙手緊緊跌在一起,捂住了身後男子胸口上的那處染有血污的地方,可還是有汩汩的鮮血從指縫中流了出來。她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可身後的人卻顯然根本不把這些放在心上,連她的話都根本沒有听到耳里一般。
「司徒景修!你在逞什麼能!」她不由怒急,眼淚都迸出了眼眶,牙齒竟因緊緊咬合在一起而打著顫。
他卻不言不語,視線只是輕輕地從她臉上一掃而過,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打起了精神,凝神在前方的路上。
不渝不敢動,生怕踫著了他的傷口,眼淚只能無聲地淌過面頰。她努力地去堵那傷口,可血卻一直一直地流出來。眼前仿佛又是一片淋灕的鮮紅,她的腦袋里嗡嗡直想,伊塔死時的畫面不停地在眼前閃現。她不能再讓一個人因為自己而死了,她不能了!因為她的失誤,司徒景修才會折回來替她擋了一劍,那麼深的傷口,那麼多的鮮血,那麼慘白的面容,仿佛一眨眼就能消失不見了。
從宮中出來之後就踫到了意料之中追趕而來的雲破軍,雖然不過兩三千,但根本不是他們那隊人馬能夠應付的。他倆的任務不過是為了引開敵人,身邊也只不過帶了兩千兵馬,本來說好了只要出了蒼都,過了城外的那座山就直接藏匿于山谷中,可半途卻出了岔子。
一路上,二人雖然同車,卻絲毫沒有交流半句,就連偶爾視線相踫也速速地轉開。她和他之間的問題,早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兩人相對而坐,卻如坐針氈,心里存著的事太多,不渝卻漸漸覺得格外委屈起來。雖然怨他,甚至恨他,可卻沒有料到他竟然一句話都不說,就連一眼都不願看。所以當追兵趕到他們的馬車前時,不渝按照預先的準備提前跳出馬車迎上了敵人,可心里一股怨氣怎麼也揮散不去,出手竟然格外的迅猛,咬牙切齒似要將敵人千刀萬剮一般。圍上她的雲破軍越來越多,她漸漸招架不住,可卻絲毫不肯向馬車內的人求助。司徒景修也覺察到異狀,可卻不得不按計劃穩住自己,耐著性子充耳不聞端坐于車內。直到听到她的那聲疾呼,一直強自按捺下的心頓時狂躁地跳了起來,不能再不管不顧了,不能再不聞不問了,就連自己的腦子都還沒有想清楚,身形已經飛出了車外。
那一劍來得迅猛急速,他著急著趕出去,連劍都忘了取,只是赤手空拳迎敵而出。劍鋒急急,挽了一個平花就朝不渝刺了過去。司徒景修心下一駭,出掌推開了不渝便挺身迎上了利刃。那一劍,便生生地刺入了他的胸口,劍入皮肉的痛都沒有感覺到半分,耳邊只有不渝的驚呼哭喊。回過神來,就見不渝拼了命一般提了劍就沖了上去。本想伸手去攔,卻已沒有力氣追上她的身形,只得運氣嘶喊出聲,喚出了隨車跟來的那兩千兵馬。用盡了力氣才提身飛上馬背,沖向了被圍困住的不渝,彎腰一把摟住她的腰,胸口上的傷口頓時又撕扯開來,他不禁倒吸一口氣。一直掙扎著要下馬再拼再殺的不渝听到耳後劇烈的喘息,這才漸漸的平靜下來,回過身來時卻踫到他冰冷的眼神,比那劍還要冷還要利。
明明是因為救自己才受的傷,明明是擔心自己才帶她奔出重圍,可為何還要對她這樣一副冰冷的模樣?不渝心里又氣又急,卻在越來越虛弱的他面前,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耐著性子勸他休息。眼看就要過了這座山,不渝只能按按期待著前方能有歇腳的地方,好讓他趕快去看大夫。就在前方隱隱出現一個山村的時候,司徒景修再也支撐不住,身子重重地趴在了她的背上。
聞聲開門而出的村民臉上明顯一愕,手把著門不知是進還是退,眼神不停地流連在二人身上。不渝吃力地攙著司徒景修,看著那個村民帶著哭腔求到︰「大叔,幫幫忙吧,我,我相公受了傷,能讓我們歇歇腳嗎?我們,我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一個農婦打扮的婦人從屋內繞了出來,眼光輕輕落在不渝的臉上,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輕聲道︰「那就快快進來吧,看你相公傷得也不輕,要趕緊找大夫才是。」
「是是是,謝謝大嬸,謝謝大嬸。」連連道著謝,不渝扶著司徒景修走了進去。再平常不過的農家,她在夫婦兩人的幫忙下,將司徒景修扶進里屋,安置妥當後才回身問道︰「大叔大嬸,這里那里有大夫嗎?我,我相公的傷要趕快治,否則血流多了,就,就……」正說著,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掉
了下來。那些怨那些恨,早就被她遠遠地拋在了腦後,如今還有什麼比他能好好地活下來重要?如果連他都不在了,她便再也不肯獨活了。不管生離,還是死別,她都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夜深人靜,村子里所有的燈火都早已滅了,到處是黑乎乎的一片。那夫婦二人也早已入眠,只有不渝仍舊守在床榻旁,一雙眼里的水汽氤氳不已,桌子上的燭火搖曳著,人影也隨著飄忽不定。燈火突然 啪一爆,她不禁回身望了一眼,再回過頭來時便看見牆壁上的人影,只她一人,她惶惶的看去,竟覺得格外的淒清。低下頭看著司徒景修依舊沒有血色的臉,心里仿佛墜著一根線,線頭不知被誰緊緊地拉扯,只要司徒景修的眉頭一皺,心里就一緊,這漫漫的長夜竟長得不知何處是盡頭。已經用過了藥,為何還是沒有醒呢?大夫說過只要過了今夜就會無礙的,所以她才提著精神一直守著,生怕誤了他醒來的時候。
听到屋外打更的響了四下,她恍恍惚惚地又看了一眼司徒景修,竟看到他正望著自己,眼神里滿是濃濃的憂傷,卻在和她眼神觸及的片刻,就移開了去。不渝只顧著驚喜,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異常,只是高興地執著燭火走了回來,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覺得好點了嗎?傷口還疼嗎?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要不,你再休息休息?」她急急地說著話,生怕一旦自己停下,就又陷入了那讓人絕望的寂靜。眼楮一濕,兩行清淚又落了下來。她傻笑一聲,急忙伸手去抹,卻听司徒景修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管我做什麼?」
她的笑容一僵,還未擦干的淚「啪嗒」一聲就砸在了手背上。轉回頭來時,她已恢復了先前的笑,自顧自的喜道︰「我不管你還有誰能管你?你知道嗎?我跟那個大嬸說,你,你是我相公呢!你別想拆穿我,更別想賴賬,你說過要娶我的!」
司徒景修的神色一怔,將臉偏進面向牆壁的那面,冷聲答道︰「你既不願嫁我,就當我未說過那句話吧。」
「我沒有,我,」不渝不禁愕然,壓著狂亂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什麼意思?」
司徒景修慢慢地轉回頭來,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在意陛下,何必拿我當擋箭牌呢?何必用我做幌子呢?」
仿佛晴天里一個霹靂,不渝望著他怔在了那里,半天都沒能緩過勁來。而司徒景修已經緊緊閉上了眼,再也不曾看她一眼。不渝咬著唇,輕手輕腳地退後幾步,吹熄了燭火便坐到窗口旁。周身的黑暗和寒冷令她不停地打著顫,可這些都抵不過心里頭的寒冷,如同被冰封被霜打。明明已經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堅持,甚至拋下了女孩子最在乎的自尊,強顏歡笑,本以為可以因為這次的事可以挽回一切,卻沒想到被他這一句話打得魂不守舍。仿佛自己是那個死皮賴臉的人,再怎麼乞求都得不到半點的憐憫。他的冷眼相待,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只覺得心痛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為什麼曾被他高高的捧起過,如今又被他狠狠地摔下呢?
為何,為何會認為自己只是拿他做幌子呢?為何到如今竟然不相信她的真心呢?走得那麼艱辛的路,到她終于丟盔棄甲的時候,他卻狠狠地刺了她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