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的余暉暈染了一大片天空,雲霞如錦如焰,絢爛得耀人眼。夕陽下,三個長長的影子斜斜地緩緩前進著。流雲緊緊靠在司徒景修的身旁,生怕他的傷口又會疼。不渝牽著馬遠遠的跟在後頭,形單影只的模樣更顯寂寥。本來她還能鼓著勇氣去和他好好說話,好好將從前的誤會都消除了,可眼前這誤會卻越來越深,他甚至懷疑了她的真心。而織錦的死,又劃了一道多深多長的河,阻在了他們之間呢。
因為司徒景修的傷勢,他們遲了三日才到達佟陽行宮,其他人早已在那里候著他們了。不渝才走進去將馬交給了接上來的小廝,就見汐娩急匆匆地迎面撲了上來,連連拽著她的手大量不已︰「你怎麼才來啊!我,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你這個死丫頭,真是!」
見著了平平安安的汐娩,不渝的心情這才稍緩了些,只是笑答︰「我就是故意讓你著急的,誰讓你一心只惦記著陛下呢,」說著,就搖頭晃腦地張望開去,「陛下呢?已經到了吧,沒事吧?」
「當然沒事了啊!你家司徒景修還是很聰明的,想出這調虎離山的法子來!」汐娩笑眯眯地朝一旁已經走遠的司徒景修看了一眼,眉頭跟著一皺,「他怎麼了?受傷了?流雲那丫頭怎麼會跟著來的?」
不渝跟著她看了過去,臉上好不容易才顯出來的笑又隱了下去,低著嗓子道︰「嗯,他,受傷了,不過沒有大礙了,」不自主地頓了片刻,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道,「流雲是跟著織錦一起來尋他的。」
「是嗎?沒想到織錦那丫頭還真是情深意重呢,」汐娩暗暗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抬起頭來偷看不渝的臉色,「你說她沒事找來做什麼啊!不應該好好在府里候著才是嘛!不過,她人呢?我怎麼沒看著?」
不渝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汐娩的掌心中抽了出來,轉身便朝她從前住的青蔓殿走了過去。汐娩納悶不已,但看著她的臉色卻也不敢再問下去,只得提了裙角急急地跟了過去。
晚膳過後,不渝一個人悄悄地退了出來。雖然已經算是春天了,可夜里還是很涼,不渝拉了拉領口,慢慢地走著。因為心神不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胡亂地亂走著,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去年冬天在這里避寒的時候,也並未覽及佟陽行宮的全貌。
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她漸漸看清眼前出現的湖,湖面上還似飄著一層薄薄的紗。她不自禁地走了過去,順著湖邊慢慢地繞著。去年冬天,自己好像是來過這里的吧。不渝就著湖邊的一個大石塊坐了下去,環著膝蓋想讓自己暖和一點。那片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總覺得有一種力量緊緊地牽住了她的心。
拾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就扔向了湖心,「咕咚」一聲,石子就沒入了湖水中。她的眼神緊緊盯住湖心蕩漾開來的漣漪,心里兀地一沉,只覺得眼底里有什麼要涌出來一般。她記得,她記得,去年的冬天,她為了救頌兒在這里落了水。是誰救了她呢?是誰在她耳邊說讓她等他的呢?又是誰在這湖的附近曾送給她一枚玉印呢?秦不渝三個字刻得那麼深,她還以為那是刻進了他心里的。
她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際的那枚玉印,因為太多用力,玉印邊緣損壞的那一角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掌心里,微微一劃就破了皮。她倒吸一口氣抽回了手,解了紅繩將印章放在手心里。雖然是只壞了一角的印,是不是就只能是破的?是損的?是殘的?他們之間,是不是只能是這樣了?各自抱著各自的猶疑,慢慢地退卻了?為什麼當他堅持的時候,她要選擇逃避呢?為什麼在她下定了決心要一起走的時候,他又揮開她了呢?
要等嗎?像他曾經說過許多遍的那樣,是不是只要耐心地等下去,他就會回到她身邊,然後帶她走?他似乎答應過她的,從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可是,如今呢?他的承諾還算數嗎?不渝手一合,將印塞進了袖子了。那日在那戶農家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讓她忘了他說過的話,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不會娶她了?他不要她了?
去年的冬天,一切仿佛都還是剛剛開始,而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那個執意懷疑她身份的司徒景修,那個把她鎖在司徒府的司徒景修,那個把她送入宮當替身的司徒景修,那個陪她醉酒的司徒景修,那個看著她為伊塔流淚哭泣的司徒景修,那個強行要了她寫的字的司徒景修,那個曾在上元節時偷偷跟在她身後的司徒景修,那個悄悄遣人給她送來燙傷膏的司徒景修,那個說要和她在一起的司徒靜修,那個警告她別認其他人做相公的司徒景修,那個吻過她額頭的司徒靜修,那個說要娶她的司徒景修……
是不是,再也沒有了?
她恍恍惚惚地直起身子,朝著湖心一步步走了過去。冰冷的的水漫過她的腳腕,縐紗裙在水中飄了起來,她打了個冷顫,這才定住了步子。後知後覺地感到小腿上刺骨的痛,她愣了片刻,這才笑了出來。在傻什麼呢?學織錦自盡嗎?因為被拋棄了嗎?因為那個人不要她了嗎?眼淚「啪嗒」砸進了湖面上,激起小小的水圈蕩漾開去。
回過身又一步步地走上了岸,夜風一吹,渾身的寒毛都站了起來,她打了一個冷
顫,擰干了裙子上的水,任憑裙子貼在腿上黏濡的難受。抖了抖腿,她才直起腰來,卻立即怔在了那里。
月光下司徒景修的身影看起來格外的落寞,他淺淺的眸子靜靜地看向自己,帶著湖水一般的幽深。不渝的心一緊,遲疑地慢慢走了過去。司徒景修低下眼瞼,移開了自己仿佛被定住的視線。鼓起勇氣站到他面前,不渝咬了咬唇,緩緩開口道︰「你……」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司徒景修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便邁開步子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只一瞬間,擦肩,而過。不渝的身子微微一晃,眼楮緩緩地闔上,密密的睫毛下淌出了兩行清淚來。仿佛一直是個傻瓜,還要抱著什麼期望呢!
冰冷的月光,冰冷的湖水,冰冷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她揚起嘴角痴痴一笑,便拎起黏在腿上的裙子急急地跑了起來。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帶著嘲笑的口吻,笑這世上的痴人,笑這痴人的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