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在青蔓殿里不願出門,竟學起汐娩成日抱著書卷曬著白日里的暖陽。汐娩也似了悟于胸,也未加勸慰阻攔,只是由著她來,仿佛兩人年幼的時候,妹妹要什麼,姐姐便會給什麼。
這日,正抱著膝蓋靠在窗口邊讀著晏幾道的詞,正覺唇齒生香時,就被一個火燒火燎地聲音打破了這靜謐。不渝不滿地扭過頭看向門口,竟看到了幾日未見的蒼珞,正癟著嘴巴氣沖沖地沖了進來。
她一驚一喜,扔了手中的書卷就迎了過去︰「呀,你什麼時候來的啊?我還不知道呢!」
蒼珞白了她一眼,一坐到她的軟墊上,嘴巴里連碎碎道︰「今天才到的,一來就被氣地肚子疼!」她咬牙切齒地月復誹一番,接著抬起眼瞟了一眼不渝,「你家司徒大人都出些什麼主意啊!憑什麼就讓我去和親啊!不是都作罷了嗎?我都還不知道那個鬼地方在哪呢!」
不渝刻意忽略掉「司徒大人」那四個字,默默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問道︰「陛下怎麼說?」
「他?」蒼珞一把揪住了窗口旁的一盆花的葉子,拽在手心里不停地搓揉起來,「他一口就答應了!你說他是我父皇嗎?這一群人簡直是太可惡了!」
不渝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可惡嗎?隨隨便便一個決定,就可以斷送一個人的幸福,再容易再簡單不過了,她一早就知道了,看清了。收回微微恍惚的眼神,她看著蒼珞氣鼓鼓的臉問道︰「蒼都現在怎麼樣?很危險嗎?為什麼要和親?」
蒼珞拋了手中的葉子,攤開掌心看著女敕綠色的汁液,抬起頭道︰「蒼都現在倒是沒事了,雲破軍也已經被擊退了,可是因為一心只顧著對付雲破軍,無暇兼顧入境的坦蕃,導致現在坦蕃邊境出問題了,所以啊,他們才要讓我去和親,來換他們的和平!」
不渝看著她掌心里那淡淡的淺綠色,突然想起那日司徒景修揪著草痛心疾首的模樣,心一動,就趕緊移回了心思︰「劉寰遠呢?他那里怎麼說?」
「我,我管他做什麼,」蒼珞的眼神開始閃爍起來,臉色也不自然得變得緋紅,沉吟半晌才低下頭去絞著裙帶,「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早就放棄了啊,再怎麼窮追猛打,也只能顯得自己的卑微而已。他既然不願理我,那我就放手好了,別到頭來還讓他更討厭我,起碼也要讓他記憶里的我還是好好的。」
既然不願理,那就放手好了。
起碼也要讓他記憶里的我還是好好的。
不渝看著蒼珞漸漸平和下來的臉,也慢慢地笑了起來,她一把握過她微顫的手,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不願去別的地方找你的未來?」
「我,我害怕,而且,」蒼珞的眼楮漸漸濕潤了起來,緩緩抬起頭盯住了不渝的眸,「我舍不得,我怕我一走,他就記不起我了,記不得我的死纏爛打,記不得我的無理取鬧,記不得他到哪里我都會緊緊跟隨著,記不得我曾經那麼那麼喜歡他……不渝,你說怎麼辦才好啊!」
眼前人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如斷了線的珠子, 里啪啦地砸向地面。不渝從來沒有看過她哭得這麼厲害,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就是在嵐後和頌兒去世的時候都不過是只紅了眼圈而已,再怎麼難過都一直壓抑在心里,可是如今卻仿佛是虛月兌了,一點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無力地看著自己的痛自己的苦,洶涌而出。
不渝咬著下唇,伸出手默默地替她擦去了眼淚,不停地擦去,卻又有新的淚水留下來,似總也擦不干一般。看著自己手指間凝著的淚珠,不渝嘆出了一口氣。既然自己不能幸福,那就看著別人幸福也是好的。
干坐在殿里許久許久,一直到月升中天她才下定了決心,慢慢地站起身朝外走了去。心,忐忑不安地跳動著,腦袋里還是一團漿糊似的,要說什麼要怎麼說都還沒有想好,就連要到門口時都依舊是茫然的一片。
站在門外緊緊捏住了拳,究竟要不要進?究竟要不要找他見他求他?如果再一次遭受他冷言冷語的拒絕怎麼辦?還有那個力量去承受嗎?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暗暗的影子,突然笑了出來,心早就已經分崩離析了,還怕什麼呢?
正準備抬起頭來,就看見自己的影子旁慢慢出現了另一個影子,緊緊貼著她的,似相依相偎的模樣。她一驚,趕緊抬起眼來看著眼前的人,想好了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司徒景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眼神望著遠方︰「你來做什麼?」
不渝一咬牙,直接越過他走進了屋內,心惶惶地跳了起來。立定,轉身,簡簡單單的動作都做的格外的艱難。司徒景修跟著走了進來,似乎很不耐煩地開口又問︰「找我有事?」
「公主的事,有商量的余地嗎?」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毫無溫度的雙眸,提心吊膽地等著他的回答。
司徒景修卻揚起嘴角一笑,可卻格外的冰冷︰「如今你還有心情管別人的事?」
「我……」她一時啞言,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靜了下來,慢慢地退了幾步,抵著牆吶吶道,「我們的事,還用得著再說嗎?不是,不是早結束了嗎?」
司徒景修的眉一皺,嘴緊緊地抿著,轉瞬便輕笑
出聲︰「是,你說的對,早就結束了,」停了半晌他才低聲道,「公主的事情陛下已經下了旨,我也幫不上忙了。再說,為了雲蒼,犧牲一個公主的幸福又算什麼?」
「是!犧牲一個公主的幸福不算什麼!」不渝乍听他這一番話,一股不甘立即涌了出來,「你們犧牲過姐姐的幸福,也犧牲過我的幸福,所以,駕輕就熟了不是嗎?如果不是你提議,陛下會下旨嗎?都是你的主意,陛下當初才會納陳榮華,現在又答應送出自己一個女兒!」
「陛下陛下陛下,你口口聲聲說陛下,那你為何不去求他!」司徒景修臉色一僵,逼近不渝便怒道,「出什麼問題就來找我!什麼都拿我做擋箭牌!連不敢喜歡陛下也拿我當幌子!我被你利用到現在,你還不甘心嗎?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從頭到尾,你都是在騙我不是嗎?秦不渝,你好得很啊!」
「我沒有!」不渝驚呼出聲,心,仿佛在滴著血,一點點,卻能抽盡她全身的力氣,她無力地為自己申辯著,「我從來都沒有要騙你,是,是,我是喜歡過陛下,可那都是從前啊,現在,現在的我,早就,早就……」
「早就什麼?」司徒景修又上前一步,一手掐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仿佛能將她的手腕給掐斷。
不渝看著他滿是怒火的模樣,突然就卡住了喉,本想喊出口的那幾個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從喉嚨里擠出來。他在氣,在怨,在恨,他根本不相信他!她解釋再多又有什麼用?
司徒景修見她突然低下了頭去,更覺得氣血洶涌,空出一只手來捏住了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說啊?怎麼不說?是不是想說其實你早就喜歡我了?其實你對我都是真的?」他猶自說著她心里的話,可是面上卻是一副冰冷的神情,到最後竟然一聲冷笑,「還要騙我嗎?還想繼續下去嗎?」
「不是的!」不渝奮力地扭開了頭,想揮開他鉗制的手,卻沒料自己的反抗更激起了他的憤怒。司徒景修猛吸一口氣,低下頭來就咬住了她的唇。
口腔中蔓延開一股血腥味,不渝不停地扭動著想要睜開,卻根本敵不過他的力量。那是怎樣一個吻啊?仿佛想要用盡他全身的力量,只為了要掠奪她的一切,她的氣息,她的呼吸,她唇齒間的甜蜜。不渝只覺得嘴唇辣辣的疼,他的蠻橫和狂躁如旋風一般將她席卷進去。唇上的刺痛漸漸就隱在了眼淚的苦澀中,她止住了掙扎,只是睜著眼楮看著他緊緊蹙起的眉頭,和臉上欲蓋彌彰的痛苦。
為什麼明明是愛著的,卻偏偏要互相折磨呢?
為什麼已經傾盡了一顆心,他卻都不願意相信呢?
唇上一涼,似是冰冷的淚滴。不渝一恍惚,連忙抬眼想去辨別,司徒景修已經放開了她,轉身走到了一旁,冷言道︰「你走吧。」
她的心一冷,也慢慢地笑了起來︰「夠了嗎?這就夠了嗎?僅僅這樣就能平得了你的怨憤?」
司徒景修驚愕地回轉過身看著她嘴角那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股無力漫上心頭,他慢慢地扭過頭去,低聲喝道︰「叫你走!」
「既然不要,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不渝整了整微亂的衣襟,一抹唇上殷紅的血跡,輕笑著走出了門去。
月華如洗,卻映照不出一個人的真心。地上的暗影只能看得到輪廓,看不到那雙真切的眸子,和那顆赤誠的心。
不渝低下頭急急地走著,生怕自己一停,眼淚就轟然而下。已經夠了,這樣就夠了,對她而言,這樣的結果雖然出乎意料,可也夠了。
他的那個轉身,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臉頰旁,一滴欲落未落的淚。
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