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老師的疑惑在一個月後有了結果。
6月21日22日是這一年深圳的中考日,深圳市政府和家長都很重視中考,各種傳媒大肆宣傳,電台在廣播,電視在播放,報紙在登載名師寫的「中考指南」和心理專家寫的「考前心里調適方法」,「如何睡眠?」「如何飲食?」等等五花八門,一方面在提醒家長和考生放松心情從容應考,一方面在用大量信息強化中考的重要性制造緊張氣氛。政府主要領導到各個考場檢查工作,路面增加了警力,連出租車也掛上「考生優先」的牌子,更是公布了交警接送遲到考生的電話號碼。溫馨的考試環境就像溫柔的陷阱能夠使人迷醉!
桂香老師以前是教高中的,連續8年教高三,8年都要送考,但沒有覺得有這麼緊張過。20日下午4點鐘,是學生看考場的時刻,W中學的考生分布在深圳中學初中部和明珠學校,桂香老師的兩班學生都在深圳中學初中部,她就被分到這一組,拿著學生的準考證,乘車到集合地點------深中初中部大門口左側,一一分發準考證,學生進去後,桂香老師們只得等在大門外。學生看完考場,再回收準考證。學生考五科,就要發放和回收4次,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有的學生粗心忘了帶準考證而不能進考場,耽誤了考試。
「我們就是一保姆!」有的班主任抱怨。
「好人做到底,99拜都做了,還差這一拜麼?反正我們在這里也沒有什麼事做。」桂香老師氣定神閑地說。
「中考放在周六周日,就是考慮到家長有時間接送的嘛!」另一位班主任接著說。
「唉!有幾位家長是休息周六周日的?我們學生的家長大多是做生意的,越到周末越忙!哪有時間管孩子?」小孔雀老師感慨地說。
桂香老師也有同感,她仔細瀏覽過學生所填的家庭狀況欄目,除了海關邊檢羅湖醫院的六位家長外,都是個體經營者,收攤時已是凌晨,孩子已入睡;起床時,已是晌午9點,孩子已上了一節課。一周下來,幾乎無法與孩子共進一頓晚餐,甚至無法與孩子打一個照面。記得有次家長會後,桂香老師單獨提醒一位家長要多與孩子溝通多關注孩子的心理變化,家長無可奈何地說︰「我沒有時間,我得掙錢養活他們,眼楮一睜,哪一項不要錢去打發?」桂香老師覺得他說的是實情,5個孩子,都靠他經營水果生意來維持,深圳物價又貴,生存都不容易,哪談得上生活?聯想自己目前的狀況,如果將兒子帶在身邊,也是很艱難的。同病相憐吧,她特觀照那些暫住戶籍的學生,特照顧那些賃屋而居的孩子。至少她會多找他們談心,多幫他們糾正錯題。
基于此,她對兩天守護考生的安排是沒有怨言的,當然與她目前沒有家務拖累也有直接關系。不在這里看書看報,就得在宿舍或辦公室讀書看報,在這里,她能及時了解學生的動態,通過他們走出考場時的語言神情就能猜出答題情況。學校明文規定,不要打听考生的答題情況,以免影響下一科的考試,桂香老師覺得這里的領導對學生真是關懷備至,對老師的要求真是嚴格嚴厲,她還是照辦,忍著不問,只是微笑著發放回收準考證,及時通知檢錄時間已到還未領走準考證的學生的家長。
第一科考語文,學生進場後,他們就在學校大門內的大榕樹下休息,來了一位記者,把話筒對準了桂香老師,桂香老師大方地站定了,鎮定地回答了幾個問題。
記者問︰「你們是哪所學校的?」「W中學。」「您覺得老師送考有必要嗎?」「有,中考畢竟是學生的第一次大考。難免緊張,有老師陪同,他們會鎮定些!」「老師願意嗎?」「我是願意的,我對教了幾年的學生很有感情!」回答是從容的,但桂香老師還是只顧回答,沒有觀察記者的名頭,也沒有放在心里。
第二天,政治老師對她說︰「你上電視了,第一現場!」「別蒙我!」桂香老師一臉無辜地說。「真的,你說得很好,沒想到哎!你還挺上鏡的!」「別拿我開玩笑!」桂香老師倒紅了臉。英語老師也打電話說︰「你昨天是不是穿的藍色花的那條連衣裙,外面是白色坎肩的那一件?」「是啊!」桂香老師如實作答!「兩個鏡頭,我覺得是你,但不能確定,所以問問。」桂香老師才恍然大悟,她昨天接受的是深圳衛視第一現場的采訪,幸好問題簡單,回答沒有紕漏,否則,麻煩啦!
15天後,中考成績出爐了!600分以上的僅有28人,700分以上的僅有2人。與這一屆學生入學時的情況是吻合的,但與上次的模擬考有很大的落差。領導有點失望!尤其是年級長,本想給學校交已份優秀的成績單,卻臨門一腳太軟,把球丟了!有點氣餒!連說了三聲︰「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
級長坐在椅子上的嘆息牽動了年級全體教師的心。不約而同地關注其分數來。主要是數高分曾人數。先數出了各科600分以上的人數。語文相對少些,其他科的老師松了一口氣,哪怕只多了一人,也是多呀!該墊底的來結賬了!
語文組長鐵梅老師的臉掛不住了,開始分班數600分以上的人數,當然是一班、二班和九班啦!九班是信息化實驗班,兩人,是情有可原的。一班略多;再算平均分,一班略低于二班。「一班居然連二班也沒有考過?」鐵梅老師大叫,好像找到了一個重大的證據似的,拿著成績冊去向領導匯報。
桂香老師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知道該自己背黑鍋了,心情郁郁地回到了宿舍。不想辯解,也不想听好心人的安慰。她是明白人,這時候的安慰無異于挑撥離間,只會激化矛盾,于解決問題毫無裨益,還是避開為好。
走進宿舍,她反鎖了房門,打開朝東的窗戶,坐在辦公桌前發愣,任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呆呆地坐著!
樓道上傳來了腳步聲,是蒙古人回來了。「考得怎樣?」是張明老師在問。「就這樣。與生源還是相符的。但領導不太滿意!」蒙古人大聲說,「我們只教了一年,能有多大作為?」
「唉,領導是不會考慮這些客觀原因的,因為社會上的人只看絕對人數。」張明老師說,分明有一份理解與同情。
桂香老師擦干了淚,抽開屜子,拿出了久違的日記本,她想記錄下此時的心情。她寫道︰
「斗轉星移,又是大半年過去了,翻看以前的日記,頓覺慚愧之至。去年的日子,我雖前途未卜,但信心十足,寄希望于初三(1)班在中考中出好成績,那時也深得領導信任。但一年的辛勤耕耘,收獲的卻是秕谷,雖有兩個過了700分,但還是語文拖了後退,遭人指責。領導雖在安慰我,說本屆學生太差,你的付出我們是看到了的,也是承認的,但我听後心里更難受,領導的不批評和諒解更使我有種負罪感。也許是我對學生的期望值太高了,也許是在以往的高中教學中語文總是優于其他科,使我脆弱到無法承受失敗打擊的地步。我焦慮,我自責,但仔細反思,也確實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了這一年︰擴寬知識面,寫作訓練……落實基礎,絲毫沒有放松,學生也滿意,調考也不錯……但關鍵時刻,學生卻失誤了。一是兩所重點初中練過課外閱讀題(中考卷中有);二是學生心理素質差,幾個目標生學生心理壓力太大,胡坤看錯了題目,將答案寫反了,活活丟掉了4分,折算成標準分,那就是40-50分呀!文曉政治只考了28分(總分50分),出乎意料。考前半月的分科補差,真是拙劣之舉,使各科尖子放棄了對優勢科的鞏固,導致優勢喪失殆盡,弱科仍處低谷,不能以強補弱,白白浪費了時間精力。真是「主帥無能,累死三軍」。就拿蘊健來說,綜合科只考500多分,由于語、英強,都在740分以上,總分超過了700分,這次教訓應該記取、吸收,以資以後的工作。讓我不理解的是,分數出來後,沒有幾位老師真正在反省自己,總是在指責別人。總是在尋找放大自己的優點……這樣下去,只會惡性循環。更有甚者是未出力(帶差班的)的高談闊論、評頭品足,指責重點班教師,好像他們成了功臣,沖鋒在前的老師們倒成了階下囚。這也是分重點班的痼疾,尤其是重點班太少,就會出現這種現象,不干事的人指責干事的人,看戲的人批評演戲的人。重點班的師生都背上沉重的包袱,又怎麼能輕松應考?」
「听到互相攻擊的話語,我的心反而輕松了些,如果有一個群策群力的備考氛圍,有一個團結協作輕松的迎考環境,結果會好許多。學生成績的提高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這也是我願意下學期執教初一的原因,但據說這一屆的生源也很差,算我倒霉,一來深圳W中學,就踫上了較差的一屆,兩年到頭,又踫上這一屆,惡性循環,萬丈豪情頓失。再說‘努力工作」‘好好干’不知領導會相信否?」
「回想這一年的初三工作,苦勞是有的,功勞沒有。‘無論白貓黑貓,逮著老鼠就是好貓’,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貓論在深圳是有市場的。我的苦勞又算什麼?簡直成了笑柄,這是我最痛心的地方。記得每次與冬雪老師在一起吃飯,我總是充滿信心地說‘付出總有回報’,我們互相鼓勵著不知疲倦地往前沖,沒想到,歷來信奉‘一份耕耘一份收獲’‘好人有好報’‘付出總有回報’,如今我的這幫學生將我的這一信念擊得粉碎。我彷徨,我苦悶,我沉默,我只有沉默。」
「當我回到M市,當同學好友盛情相邀,當昔日同事羨慕我時,我的心情復雜極了。我究竟是走對了還是走錯了?自從來到深圳,除了調干考試很順利外,其余皆不順。調動之事還懸著,中考又未如願,兒子雖在下學期將來到深圳,發展前景又如何?現在的孩子哪如我們那一代人,我不敢保證他會永葆樸實勤奮之本色,學有所成,如果不能學有所成,我們奔深圳吃苦受累意義何在?」
「幾次失敗,我的心情壞透了,信心大迭。幾乎有幾分傷感了。但願新一學期在新的年級組長領導下,我能恢復自信,帶好班級,教出好學生,立于不敗之地。」
寫完,放下筆,長舒一口氣。她走出了宿舍,到操場跑步,暮色籠著她,一圈又一圈,勻速地向前,起點就是終點,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四肢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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