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婷自打回到程府後,頭兩日一直把自己關在臥房里就那麼懨懨的樣子,不說也不笑,可也沒人來煩她。
程府上下這幾日異常地冷清,下人們都心里直劃魂兒,這公子走了,大小姐整日呆在書房,還有一位悶在自個兒房里壓根兒不出來,就連另兩位常來登門的公子也都沒了動靜兒,只剩下夫人還前後院地轉轉,可也總是沒話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只能心里頭嘀咕著再彼此交換幾個眼神兒。
為棟比原計劃多留了一天,昨兒個才動身回晉陽的,走之前過來瞧玉婷,靠在門邊悶聲不響地看了好一會兒,見她視若無睹只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就扔下一句「明年我去考科舉」便走了。玉婷半天才回過味兒來,抓起枕頭扔在早已關閉起來的房門上,又猛地合衣躺倒在床,閉起眼楮扯被子蒙住臉。
今兒早上玉婷終于走出房門了,徑直來到書房找若嫣。進門就見若嫣坐在書桌前正在描描畫畫著,湊過去一看,又是衣裳樣子。玉婷伸手一把搶過筆來,噘嘴氣道︰「姐姐你一點兒都不疼人家,這麼多天也不說去看看人家好生安慰安慰。哼哼!整日就只知道弄這些個勞什子,你竟是想當個大掌櫃的不成!」若嫣斜瞄著她,抿嘴一笑調侃道︰「我還不知道你麼?越是有人見天兒地去瞧你,你這性子就越是使得長久。真若是沒人理了,反倒很快就會自己想明白啦!現下看看,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
玉婷聞言一跺腳,欲待再撒嬌兒搶白她兩句,可又覺著她說的有點兒道理,只得重重一嘆,「罷了!你們一個個的都知道我,偏就我自個兒不曉得。一會兒我就回宮去,左右那兒才是我真正該待的地方。」若嫣見她終于想通了不再鑽牛角尖兒,心里也為她高興,此刻怕她又要自怨自艾,便轉移話題道︰「回去也好,我記得有人說過要幫我什麼來著?也不知人家還當不當回事兒。」玉婷急了,「我當然記得的!姐姐,我回宮那一半天兒就緊著忙活你這事兒來著,連夜去那些娘娘的宮里都轉了個遍兒,連上次惹乎我的薜敬妃那兒我都去了。還就照你教我的,只讓她們瞧我那身衣裳眼氣,偏不告訴出自哪里。」說到此處,玉婷兩眼一亮,現出絲喜氣來︰「哎姐姐你還別說,越不告訴她們吧,還真都憋足了勁兒,千方百計地打听我宮里頭侍候的人問來著,我臨出來前已吩咐過隨身侍候我的銀鳳了,叫她裝作不小心地把程錦記名號給泄露出去。對了姐姐!這都幾天了,宮里頭的人還真沒個動靜兒麼?」
若嫣神秘一笑,對著玉婷伸開五指比了一下,「五份兒!從前兒個起,到昨兒晚共有五個宮里的太監來訂貨了已經。這不我現在正做著的衣裳樣子就是趕著給他們出貨的。」玉婷歡呼著抱住若嫣,一時忘了自己的失意事兒,只顧著開心了,又立馬邀起功來,「姐姐,你說這事兒辦得這樣好,是不是我的功勞最大?」若嫣噗嗤一笑,「那當然!你可是我們的衣托兒呀!」玉婷一愣,「什麼托兒?」若嫣恍然後笑得更厲害,「沒什麼,姐姐才剛兒順口胡說來著。那你可想好什麼時候去找王夫人了麼?」玉婷白了她一眼,才道︰「知道了!等會兒一回宮,我就叫人去傳她,還不成麼?」
若嫣斂了笑,又拉著玉婷手坐下後才問︰「你可想好了?真要回宮啦?這一回去鬧不好可是再出不來了。」玉婷低頭想了一下,再抬起時已是紅了眼圈兒,「嗯!姐姐我想好了,德哥哥既然當我是妹子,那我就永遠拿他當好哥哥罷了。只不過這以後再要想出來見你們可就難了,唉,也不知父皇是不是真的明年便要給我指婚。」若嫣見她這樣也是無語,以玉婷的身份來講,她的姻緣要想自主的話更是難逾登天。
玉婷舉袖擦了擦眼楮,又問若嫣,「姐姐你知道麼?你們家程哥哥說明年也要去參加科舉呢。」若嫣听了一愣,「是麼?沒听他說起過呀,他告訴你的?」玉婷點了點頭,小臉上露出一抹思慮,「他昨兒個就那麼一說便走了,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若嫣心里可跟明鏡兒似的,看來大哥這次是要發力了,這麼一來他們兩個沒準兒還真有戲。合計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若嫣故意逗玉婷,「玉婷,那……如果說我大哥考取了來年的新科狀元,你可是願不願意嫁他?」
玉婷小臉兒一紅嘴兒一噘,扭過身去不依道︰「不和你扯了!姐姐壞死了,人家都這樣了你還盡逗弄我!人家誰也不要嫁!」若嫣笑著摟住她,「好好好!玉婷誰也不嫁,就一直呆在宮里頭做個老公主,哈哈哈!」兩人又笑鬧著拉扯了會兒,玉婷才和若嫣一起去看過沈氏,然後依依不舍地回宮去了。
玉婷走後,這程府更是靜得听不到聲兒。若嫣盯著衣裳樣子看了一會兒,卻是再也定不下心來。宋培德自那晚走後,便再沒來這兒,回想他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竟是對自己惱了……還有他對玉婷說的那番「落花有意奈何流水無情」指的可是自己麼?……若嫣這兩日一閑下來就總會這般思來想去的,以前她一直對自己的心意沒多少把握,不知自己究竟在意哪個又該喜歡誰,如今看來竟是總想著宋培德多些。而且那晚當她以為玉婷會和宋培德私定終身時,自己這心里頭空落落的難受,隱隱地竟似又嘗到以前那種悔不當初的滋味。可一想到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樣子,雖說顯得對自己十分傾心卻又總覺得他眼神里還透著幾分漫不經意,渾不似周文斌待自己那般深情和執著。雖說現下他和玉婷之間是不可能有什麼瓜葛了,可自己對他的心意究竟如何還不敢確定,思及他的風流不羈若嫣也總是心存疑慮。對了,還有那周文斌這兩日怎的也是沒見呢?該不會又去打什麼金銀首飾了吧?
若嫣正跟這胡亂合計的當口兒,有人來報說宋公子帶了個走方郎中已經在前廳候著了。若嫣步履匆匆地來到前廳,進門前才緩口氣兒平穩了下心跳,又不禁暗笑自己干嘛如此緊張,倒好象第一次見他似的。當下緩步入內,一眼便看見宋培德四平八穩地坐在那里,正和身邊之人有說有笑地閑聊著,看到若嫣後他的笑容瞬間收斂,轉而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一雙大眼閃著熠熠光彩望著她窈窕走近。雙方見過禮後,宋培德將身邊那位走方郎中介紹給若嫣,此人姓穆,三十歲上下生得四方大臉虎背熊腰,再看身上那副打扮他不似位行醫的,倒像個村夫獵戶一般,據他自己說是四處行醫居無定所,日前才偶經長安的。
若嫣自是不會以貌取人,她深知許多身懷絕技之士都是會有些不修邊幅的,正如前世所謂的藝術家氣質。當下溫文有禮地與他交談了兩句,便帶他到後堂去見母親。宋培德聲稱還有要事,便自行離去,臨別時與若嫣對視了一眼,卻面色沉靜目光深邃,全不似以往嘻笑之態,很是費人思量。
穆大夫給沈氏望了面色察了舌苔,又診會兒脈,再問幾句病因和癥狀,沉吟片刻便提筆開了方子。見若嫣吩咐人去拿方取藥時,他隨口說了句,「听夫人說話口音不似本地,倒好象是晉陽一帶人氏,這位小姐卻是沒什麼口音。」若嫣回身微微一笑,應了聲是,我們家在晉陽如今只是暫住長安。穆大夫聞言注意力集中起來,說是要跟她們打听一戶人家,開口問的卻是晉陽的程姓大戶,家中作綢緞繡品生意的。若嫣驚愕,與沈氏對望一眼,沈氏又猶疑不定地看了穆大夫片刻,才說我們正是程家人,你此刻所在便是程府宅院。
穆大夫也是一愣,適才听宋公子介紹時他倒沒留意這家姓什麼,誰知今日自己竟是撞上程府之人了。來回掃視幾眼沈氏和若嫣,穆大夫才說,自己本是幫旁人打听的,想是弄錯了,下次有機會再細問問她。
穆大夫走後,沈氏和若嫣一起琢磨良久,也猜不到他究是何人,與程家有什麼瓜葛,又為什麼遠在千里之外還要打听程家。誰知第二日一早,穆大夫便又上門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名年輕女子,若嫣看了剛覺著她有點兒眼熟,就听沈氏在後面驚呼一聲︰「小香!」那名女子搶前幾步便跪倒在沈氏面前,痛哭失聲道︰「夫人!小香可見著您了!」
若嫣這才猛地想起,小香?!她不是自己遇劫那日隨侍二姨娘的那個丫鬟嗎?卻怎麼……若嫣心里隱約明白點兒什麼,卻又不敢確定,當下只得先將小香扶起再叫上穆大夫,三人陪沈氏一同入內詳談。
原來,小香是二姨娘屋里的雜掃丫鬟,因她過于忠厚純樸不甚合二姨娘心意,所以平日里只是做些院子里的粗活兒,雖說已在程府多年卻始終沒什麼機會近主子身前兒的。所以當她听二姨娘說要帶自己一起去上山進香,還真把小香興奮得夠嗆。當日小香與二姨娘同乘一轎,原本心情雀躍得不行,小香更發現偶爾風吹簾動時還能偷眼瞥見外面景色,瞅兩回看二姨娘也不管她,小香便一直緊貼車簾兒跟前,不時傾听外面動靜。臨上山時,因轎子突向後仰,小香不由自主往後靠去,因怕踫著二姨娘,她才扭頭回看一眼。卻驚見二姨娘一臉陰狠地盯著自己,小香正惶惑間就被她一把掐住脖子,小香大驚之下雖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卻直覺地要想討饒,誰知二姨娘雙手越收越緊,小香這才發覺不對奮力掙扎,不料二姨娘力氣甚大,竟是掙月兌不開。過沒多久,小香便暈死過去。
待小香悠悠醒轉時,發現轎子已停路邊卻是天色擦黑四下無人。小香踉踉蹌蹌跌下轎來,走沒兩步就看見兩名家丁和小喜的尸體,這一嚇非同小可,小香轉身便奪路而逃,唯恐有人再追殺自己。順著山路跑出老遠,小香才月兌力倒地,眼瞅著天越來越黑她正喘咻咻驚慌害怕的工夫,被上山采藥歸來的穆大夫踫上給救了。
因此地涉及命案二人不敢久留,小香又怕回去程府後二姨娘再來害她,便求穆大夫帶她一起連夜遠離晉陽。穆大夫本就四處飄泊靠游方行醫為生,自此二人便跋山涉水一路相攜,雖居無定所,卻因朝夕相處之下日久生情,後來便結為夫妻。只是因不知二姨娘何故要殺自己,小香始終懼怕程家,也一直沒敢回晉陽去。沒料想此刻竟在長安遇上程夫人和二小姐,多日來的驚懼和冤情才終于得以傾吐。
听完小香的哭訴,若嫣和沈氏驚怒之下卻也暗自興奮,沒料想二姨娘竟如此狠毒,敢于親手殺人,想是她事後以為小香必死無疑,因此才棄轎而走。听沈氏說後來為棟也曾詢問過小香下落,二姨娘總是顛三倒四滿口胡說,一會兒說是隨若嫣墮崖了,一會兒又說是她自個兒逃跑了,再不就干脆指稱那伙賊人便是小香引來的,為棟當日因無從查證又無暇顧及于小香,最後便也不了了之。現在小香既然無事,便是舉控二姨娘雇凶殺人的最好人證,這下她和那伙賊人可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