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飯後,宋培德便直奔程錦記去見為棟,若嫣跟婆婆打過了招呼就一個人尋去後面找德容,走出回廊她才想起自己未必記得準路,站那兒想了想還是先找找看吧。于是便憑記憶在園子里兜兜繞繞了半天,還真被她找到了前天路過的那個小亭子。看了一眼里面還算干淨,若嫣便走進去坐下歇口氣,輕揉兩把微酸的雙腿,她又游目四顧,覺得這里雖有些偏僻,風景卻很不錯。
亭子往東不遠處,便是湖的盡頭,兩邊郁郁蔥蔥的樹木與湖中倒影交相映襯,還有湖邊蓊茂叢生的雜草,放眼皆是綠意,卻又深淺各異濃淡不均,偶見一兩撮兒女敕黃小花摻雜其中,更顯靜美如畫。看來這里平日人跡罕至,竟是疏于整理,倒還保存著難得的原始風光呢。若嫣深吸口氣,清新中仿佛還帶有些許濕意,好一個天然大氧吧,又是日後寫生的好去處。她欣然走下來置身其間,來回贊嘆著踱出幾步,又情不自禁伸展雙臂轉了兩圈,才步履輕盈地再繼續前行。走著走著若嫣忽感一陣涼意從腳底竄上來,忙提裙裾一看,原來繡鞋早打濕了,還有不少泥土沾在上面。
若嫣無聲一笑,自嘲地想以後若讓程錦記再做些厚底鞋子出來賣,沒準兒也能受到喜歡游山玩水的人青睞呢。抬眼看前面居然還有好大一片空地,若嫣忙緊走幾步過去,一看地面微泛白色顯見是干燥平整的,便索性席地而坐,月兌了鞋子連抖幾下,甩掉上面的泥土,還好里面的棉襪未濕。她把繡鞋放過一邊後,忽覺不對又轉頭張望起來,咦?上次過了亭子不遠就到德容的小院了,現在卻怎麼這半天仍尋它不見?難道是自己才剛兒出亭後走錯了方向?
正在猶疑間,若嫣眼光一瞥卻見前方地面似有一小處顏色發暗,顯是與四下不同。一時好奇心起,她湊前低頭細看,好象是塊深紅色印跡,形狀不大規則,倒像是有紅色顏料滴落而成的一般,若嫣不覺失笑,難道還真有人在此作畫不成?直起腰來,她又認真回想了下,前兒個宋培德似帶自己往右轉來著,她忙又拾起鞋子穿上,再匆匆拐回亭邊。這次瞄準方向,果然不久就看到那個小庭院了。
若嫣松了口氣,推開虛掩的院門走進去,這回倒沒見劉伯迎出來,她便一直行至屋前。剛剛合計要不要先敲個門呢,便听里面隱有琴聲傳出,不由她心里一樂,看來德容今天心情不錯嘛。當下輕輕推門而入,站在外間先側耳傾听,那琴音低沉哀婉,听不出是什麼曲子來,卻又悠揚柔美懾人心弦,果是不同凡響。正當若嫣逐漸沉醉于眼前低迷誘人的旋律時,忽聞一陣鏗鏘有力的叮咚聲響,隨即鳴弦微亂竟似挾帶著些許肅殺之氣,听入耳中不由令人心下暗驚,但覺有股深沉的悲憤之情直欲破弦而出。
再這樣下去她莫要傷了自個兒,若嫣心里想著便急步進去,這時琴聲也戛然而止,原來是德容听到腳步聲響已自停下手來。若嫣見屋內別無他人,只德容獨自斜倚在床上,正手撫琴弦微微喘息著凝望自己,眼神疲憊之中微顯迷茫。
輕輕自她手中把琴抽出來,若嫣邊小心地察看著德容臉色,看她並未抗拒才感心頭稍松,將琴放回幾上方又回身側坐床邊。拉著德容的手攏起握住,若嫣柔聲問︰「怎麼只小姑一個人,累著了吧?要不要先歇歇?」
德容卻渾然不覺地緊盯著她,倒好似不認識若嫣的樣子。若嫣見狀輕淺一笑,起身抬左手搭住她肩膀,右手轉到德容背後抽出她靠著的薄被來,又拽過床里的玉枕才輕按她躺倒其上。安頓德容躺好後,若嫣見她不發一語只管拿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兒地審視著自己,便重坐床邊沖她安撫地笑笑,「乏了就眯會兒吧,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哪兒也不去。」德容似又怔忡了會兒,才緩緩閉上雙目,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端詳著德容沉靜的蒼白臉孔,好象沒有半分血色,睡夢中猶自眉心輕蹙的神情,令若嫣止不住一陣心疼,看她竟似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樣子,若嫣不解地四下打量幾眼,難道平時都沒人在身邊陪她嗎?不是還有幾個老家人在這里麼?
正思量間,若嫣感覺德容氣息漸漸粗重起來,忙傾身握住她手,只見德容鼻翼煽動睫毛微顫,狀甚恐慌,好象是做了什麼噩夢一般,便輕柔地撫模幾下她的頭頂,口中又喃喃安慰著。片刻後,德容才逐漸安靜下來,額間卻已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兒。若嫣取出帕子幫她輕輕擦拭著,再轉眼卻見德容已然醒來,正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
此刻若嫣看她眼神清亮,已不復早前怔忡模樣,才要問她適才夢到什麼了,便听德容輕嗤一聲︰「怎麼,小嫂嫂又來哄我這小孩子了?莫非你這手腳便利之人大白天的也是無事可作?」她嘴上是這麼說,眼神里卻是另一層意思了,若嫣見狀如何不懂,便也就著她話兒音接道︰「可不是嘛,我才來幾天跟誰都不熟,這府里邊就沒有個能陪我說話解悶的人,我瞧著也就咱倆還年歲相當,就總想著來找你玩兒,你當真不樂意麼?那我……這就回去?」
德容雖說大她兩歲,到底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兒,更何況平日足不出戶的,她身邊來去的也總是那幾個人而已,卻都是哄著順著又哪有人會來誆她。現下听若嫣如此說法便已有些心急,「小……誰說我不樂意了,就怕你來不了兩天就嫌我悶了。」若嫣見她不再戲謔地稱自己為小嫂嫂了,就也莞爾一笑,「我逗你玩呢!好不容易有個伴兒,我才舍不得放棄呢。德容,我看咱們就互稱名字吧,也省著听起來別扭,你說好不好?」
德容眼前一亮,忙不迭欣喜地點頭,叫聲若嫣,隨後自己倒笑了起來。若嫣也坐那兒笑了會兒,才問︰「這半天怎麼不見劉伯?還有其它下人平時都在哪兒呀?」德容笑容忽暗,垂頭道︰「我這哪兒有什麼人,不過是劉伯和李叔李嬸罷了,李叔平日都在外邊,李嬸我也只用飯時才能見著她。劉伯卻不知怎的,從昨晚兒睡下後,就再沒進我屋來,以往都是他陪著我的。」
若嫣聞言點點頭,怕她失落又笑說︰「那倒好了,以後咱倆玩兒時也省得有旁人在這兒礙事。對了,我听你哥說,你彈琴吹簫可是樣樣精通呢,哪天也教教我吧,好不好?」德容抿嘴一樂,竟有些靦腆起來,「我這兩下子哪兒成啊,不過是自己隨便比劃的,也就大哥總愛哄我,整日夸些個不著人信的話來。」不待若嫣搭話,她轉念一想又道︰「可有些日子了,大哥前陣子一來就跟我說起你這樣那樣,把你夸得好象天上有地下無似的,呵呵,害我听著都妒忌了,這不一看你就沒個好臉色,沒想到你都沒在意,還肯來……」
原來是這樣,若嫣一听竟是宋培德無意中幫了自己倒忙,不由也樂了,「你大哥那人呀,就是嘴上會說。不過才剛兒我听了你彈琴啦,真的很不錯哦,那麼好听的曲兒是你自己編的麼?」德容心里高興,便說她從來不記不住譜子的,總是喜歡自己隨意彈些什麼出來,哪兒會是什麼好听的曲兒了。
說話間,若嫣已然起身,把旁邊最近那扇窗的竹簾兒卷了起來,回頭見德容只是舉手在眉間遮了遮卻沒反對,當下便手腳不停地把兩旁窗子上的那些竹簾兒一個個都卷起來拿掛繩縛住,又向上掀開靠門邊那扇窗戶來,這才重回來坐下,笑著說︰「這下可亮堂多了,說話做事心里也敞快,德容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