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繞出前庭的時候劉盈正在與商山四老告別「盈不得在此久留今日便返長安四位先生可略于商山盤桓收拾三日後盈當遣人來接。」
四人俱稽道「諾。」
劉盈回過頭來看到站在當庭處的張嫣唇角略翹的一翹立時板起輕斥道「嬉鬧夠了回去看母後和姐夫怎麼拾掇你。」
她哪里怕得他這只紙老虎拉著他的手軟軟道「舅舅得遇良臣是喜事不可以還跟阿嫣置氣的。」
童言童語听在商山四皓的耳中極為受用唐秉笑道「太子倒不必急著訓張娘子可知我等四人為什麼最後決定效忠于太子?」
劉盈拱手「還請先生賜教。」
「因為太子是謙謙君子。」唐秉正色道「如今大漢天下初定需要的不是霸主而是仁君。旁人眼中也許太子庸溫不及陛下但我等看來其實不然。太子言辭有質心存純恤這是仁;不以勢逼人而待我意向這是穩。進退有儀尊師敬道這是敬。張娘子三番兩次打擾而太子始終耐心以待這是度。但得有仁義之念敬才之心沉穩之意容人之度天下何愁不能垂拱而治?」
張嫣听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所謂高人都有能將原本很簡單的事情用很復雜的理論重新詮釋的本事。商山四皓最後始終會出山襄助劉盈這她一開始就知道所以真的真的沒有什麼打算幫助劉盈的想法只當這是純粹一場郊外散心從長安逼仄的空氣中逃出來。
但是——
就這樣調皮搗蛋也能幫到劉盈?
大神張嫣無語問蒼天您這金手指開的?
一旁劉盈低道「謹受教。」
辭別了商山四皓並景娘後張嫣坐在回程的馬車上趴在簾子下看車外的風景眼波回旋「舅舅我說我今趟兒來幫的上你的忙吧?」
「是。」劉盈無奈道「阿嫣大小姐你要我謝你什麼?」
「我想要——咦」張嫣正想著還有什麼自己想要的然後「這條路好像不是我們來的時候走的路啊?」
她雖並不在意來時兩路風景卻依稀記得一路坦途而此時馬車卻上了一道斜坡。
說話間馬車拐上了另一條路前面停了一輛大車長騮在車前等候拜道「殿下。」
「是啊」劉盈攜張嫣換車笑道「舅舅打算把你給賣掉怕不怕?」
「好啊。」她嗤笑回道「你要找個買的起我的人哦?」
「哈。」
車行平穩不過小半日日程就到了酈邑城外劉盈忽然道「停車。」馬車停下慣力讓張嫣驚醒忙揉著眼楮道「到了麼?」
劉盈笑笑下車站在田壟之上。面前阡陌縱橫是大片黧黑的土地。之中站著一個中年農民穿著粗布衣裳彎腰用鐵鋤犁田裳擺之上滿是泥濘。
「噯」張嫣跟著跳下來伴到劉盈身邊好奇道「舅舅一個種田的有什麼好看的?我餓了啦。」
聲響驚動了田中耕作之人他起身回過頭來手搭涼棚向這邊張望見了劉盈面上泛起大大的笑容揮手喊道「喲盈伢子——」
張嫣驚掉了下巴。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張嫣偷偷覷著已經換了干淨衣裳走出來的中年男子真是想不到隨便在路上撞見一個地里耕作比普通農夫還要像農夫的農夫居然是大漢的諸侯王爺。
確切的說是前諸侯王。
這位不帶一個從人親自背著鋤犁下田耕作的中年男子正是高帝劉邦的嫡親兄長劉仲太上皇劉昂育有四子劉仲行二昔年劉邦為鄉里亭長之時鎮日不事耕作不沾家炕太上皇恨鐵不成鋼曾斥道「汝不如二兒遠矣。」及至劉邦登基為帝打下大漢萬里江山笑問太上皇曰「吾今與二兄比諸如何?」乃于漢六年春正月封兄仲為代王轄代地。
高帝八年匈奴入侵代地劉仲懼不能戰竟于星夜奔回雒陽這回輪到高帝恨鐵不成鋼待匈奴軍退卻之後廢了他的代王之位黜為合陽侯。
失去了王位的劉仲非但並不沮喪反而終于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與弟弟道「我也覺得自個兒不適合當什麼勞什子王爺這回就好了。」拍了拍腦袋搬回老父身邊重新拾起了昔日種田的愛好以侯爺之尊將酈邑城附近的天地佔下百畝自得其樂的耕種。妻子子女久勸亦不肯回頭。
張嫣拍掌笑道「好厲害啊。」
視名利如浮雲不是每個人都能心無芥蒂的做到。張良在功成名就之時選擇急流勇退是害怕受到皇帝猜忌也想為昔日君臣相得的情誼留一個退路。論境界其實不如劉仲劉仲是真的將名韁利鎖當成束縛月兌出來才松了一口氣也是真能將世人目光當做浮雲自得其樂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也許這樣的人才能真正的月兌凡俗覺得幸福。
「咦」劉仲看著佷子身邊的活潑稚美的張嫣眼楮亮得一亮訝道「這小娘子是誰粘你粘的這麼緊莫不是你娘為你挑的童養媳?」
劉盈與張嫣同時黑線劉盈咳了一聲將掩口的手放下來無奈道「二伯這是阿嫣。我阿姐的女兒。」
張嫣也嗔道「伯公你為老不尊瞎說什麼呀。」
「啊」劉仲喚了一聲怔怔望著張嫣眼神略略惘然良久方笑道「滿華的女兒也有這麼大了啊。」
「我分明還記得」他笑著比了比腰「她才這麼點高嗯現在也是長公主了。——嘿公主真是想不到我老劉家這代里還能出個公主。」
劉盈微微一笑「二伯你還不習慣你的合陽侯身份啊?」
「怎麼能習慣?」劉仲苦澀笑道「每日里我背了犁從村子里過下田的時候覺得各種奇異的眼光都能夠盯死我。他們都再說你一個侯爺還下什麼田啊裝模作樣的。盈伢子」他回頭小心翼翼的望著劉盈「二伯窩在這兒種田是不是真的讓你和你爹丟人了?」
劉盈啞然失笑「怎麼會?」他遲疑了一下措辭道「父皇——爹爹打下這江山不就是為了家里人舒服度日。二伯嫌當代王肩上擔子重阿爹就遂你的意轉封你為侯。你願意來酈邑代爹爹盡孝于祖父膝下爹爹只有感激還來不及的哪有容人說你不是的?」
「是麼?」劉仲笑的開懷。
「怎麼不是呢?」張嫣跳下田去抓了一把關中黑土捧在手中笑道「伯公是侯爺麼愛干什麼就干什麼?什麼理兒規定堂堂一個侯爺連想做什麼都不能自己做主了?伯公你這片地打算種什麼?」
劉仲拍了拍後腦憨厚笑道「這兒附近的居民都種黍米我便也打算種黍米。」
「不過話又說回來」張嫣拍了拍手眨眼狡黠笑道「伯公好歹是個侯爺麼種田也要種的和人家不一樣這才有侯爺的範兒。」
「咦」劉仲略微訝異「自古以來種田不就是那麼個種法還有什麼可以不一樣的?」
「當然可以有不一樣啊。哪」牽了牽劉仲的衣角讓他彎下腰來「伯公你看大家種田是為了收成黍子成熟了討個溫飽是不是?」
「是啊。」
「伯公現在是侯爺大可不必考慮這個問題了是不是?」
劉仲嚴肅的皺眉思考「我這個侯爺雖然已經不是代王了不過听說是有食邑的應該可以吧。不過我家里還有老婆兒子……」
張嫣大惱嗔道「伯公你難不成害怕我皇帝阿公餓到他哥哥的老婆兒女麼?」
「是啊。」劉仲拊掌「那就成了。」
「所以」張嫣嚴肅誘導道「我們就算種田也要用貴族的種法。」
劉仲遲疑半響終于低下頭不恥下問「阿嫣啊什麼叫做貴族的種田法?」
「伯公你看」張嫣咬唇偷笑「您是誰啊是合陽侯啊大可不必只重一種黍米是吧。咱們將江南塞北的稻米麥子豆子菽椒韭齍各種植物一畝種一樣。您不是有百畝地麼我大漢物產豐饒定要種一個絕不重樣。」
「這樣麼?」劉仲搔了搔頭神情呆滯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有還有」說起這是張嫣前世的老本行自然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一般人家家中只有鐵犁鐵鋤只好一點點的自己耕田您老誰啊是大漢侯爺啊。阿嫣听說南方齊魯之地有人使用牛力耕田又快又省力別人用得為什麼我伯公用不得?回頭咱們就上市場上牽兩頭牛去。別人家手粗又趕的忙種子只隨便灑灑伯公你有的是時間咱們一個一個為種子寶寶挖坑安家細細的撒下去您要是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出工錢請人幫忙;還有還有別人家一畝地只種一樣東西又單調又不好看咱們可以——」
「慢點慢點」劉仲連忙搖手道「阿嫣你一下子說的太多了伯公記不住。」
張嫣轉著水靈靈的眸子抿唇而笑得意而又矜持。卻被身後的劉盈扣了一下「你就是鬼靈精。」他斥道。
「哪有?」張嫣抱怨撲到劉仲身邊抱怨道「伯公你看舅舅盡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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