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女孩走回寂靜長街的少年輕輕頓了頓腳步用迷戀而又疏離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身邊熟悉而又陌生的巷陌人家許久之後他輕輕道「阿嫣你不知道無論再怎麼像不是就是不是永遠不可能變成是。」
每一個人的家鄉只有一個它不是隨便改改面貌裝裝樣子就做的了假的。酈邑會讓他覺得更接近故鄉一些可是他心中的故鄉永遠只有一個那是遠在天邊的豐沛。
甚至就算他真的回去那也已經不是他心中的故鄉了。
稚弱的女孩兒懂不了他的心思她已經昏沉沉的即將墜入夢鄉。
「舅舅?」她最後喊了一聲。
「嗯?」他不厭其煩的答道。
「沒事兒。」
可是舅舅只有生過同樣的病的人才知道病痛是怎樣的滋味。所以舅舅你是不是也曾經在親人的聚散和身份的變幻程中茫然不知歸路?
每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出生都不可能一帆風順直到永遠。于是他或她總有一天會得到屬于自己的傷口。這世上快樂的人有千種快樂悲傷的人就有千種悲傷。別人的快樂是別人的快樂自己的傷口依然是自己的傷口快樂可以與別人分享傷口卻只能由自己靜靜舌忝舐。它不可能因了別人的安慰就自行消失到最後還是得我們獨自承擔。
第三日劉盈啟程回長安。
駟馬安車走出村口的時候張嫣坐在車簾後正瞧著合陽侯劉仲牽著頭黑牛從村外走回來「阿嫣」劉仲眼楮一亮攔著她道「你上次說的牛耕究竟是怎麼個耕法?」
「就是……」張嫣掀簾探頭正想興致勃勃的告訴他忽然省起這種純技術活兒絕對不該是自己這個六歲的小女孩該知道清楚的連忙笑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齊魯那邊都是這麼做的伯公稍稍使人打听打听就知道。」
「哞——」他身後的牛仰長叫了一聲。
「這麼麻煩啊。」劉仲皺眉心中直欲放棄然而張嫣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意興高昂的蠱惑道「伯公好好干爭取做一個大漢第一農的架勢出來。」
「好。」霎那間劉仲被她的話激的熱血沸騰堅定道「回頭我就找人去齊魯探探。」
大漢第一農大漢第一農……
劉仲踩著輕飄飄的步子飄進了村子要是真的能夠這樣的話他三弟該多為自己驕傲高興啊……
「你就憑吧。」前行的車中傳來劉盈不贊同的聲音「盡弄些有的沒的折騰二伯若是二伯為此煩憂反而不好。」
張嫣咯咯的笑不以為然道「我又沒拿刀逼著伯公都按我說的做。他若是不高興可以當做沒听過麼。反過來說要是我能夠逗的他開心點不也是好事麼。」
「你呀。」劉盈無奈嘆道。
宮車行到長安城之外二十里處灞上停下來為馬兒飲水又將車身拭去塵土才好干干爽爽的進長安。張嫣坐在車中掀簾子向外頭看許是因為解開了纏繞在心中已久的結天看起來格外的藍陽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空氣嗅著帶著格外的清新連灞上的景色也格外的動人。
灞上離長安城極近的所在又最是人們離別常來的地方見著熱鬧。河岸邊一行新垂楊柳吐著絮兒蕩一絲晴明在河水里倒影著灞水之上橫跨一座長橋百年古木搭成歷經多年風吹雨洗猶見滄桑其上時不時走過一些行人車輛「年年柳絮灞橋傷別」這就是古往今來無數騷人墨客渲染歌詠的所謂灞橋。
得意人見得意景在這時候的張嫣眼中連行人折柳送別的傷感都被稀釋成一種清朗的祝福珍重哪怕是灞橋下躺著的小乞兒也見著喜歡。
等等乞兒?
橋下柳樹邊躺著一個乞兒年紀尚小不過四五歲的樣子衣裳單薄不遮風寒且早已破爛露出腳趾和肘面上亦沾染了塵土只一雙眼楮兒微弱的張著沒有力氣卻透出倔強的一點黑和憤世的絕望。
張嫣怔了一怔。
一行人送了友人折回瞧見了乞兒女眷的心思軟求了一句情于是白衣公子無可無不可的掏出數文錢囑小廝送去。小廝應了趾高氣昂的過去將錢丟到小乞兒面前說了些什麼話。那乞兒卻一動不動莫說感恩神色連看他一眼都不肯氣的小廝七竅生煙。
張嫣撲哧一聲躲在簾後笑了。
「公子」青松在車外稟道「拾掇好了可以啟程了。」
「好。」劉盈應了吩咐車夫趕車。卻听見張嫣忽然道了一聲「等我一會。」
「舅舅咱們還有吃的麼?」她問也不用劉盈答話徑自將車中案上一堆果品兜了跳下車跑到乞兒面前想了想又折下一枝清翠沾染露水的柳枝。
「噯」乞兒听見有人喚他。
他一動不動徑直想要這麼躺著直到死掉也不願在這沒有親人的世上多留一天。但一抹清翠探到他額前他感觸到柳枝親柔的葉兒劃過額頭尚潤著絲絲水氣。
有沒有完啊?他忍了一會兒到底忍耐不住回頭怒目相視卻看見一張雪女圭女圭一般的臉。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到這兒送人的人都會折一枝柳枝送人?」雪女圭女圭問他。
不知道他微微搖頭。
「因為啊」雪女圭女圭笑眯眯的道左耳上一粒鮮紅的胭脂痣是將墜未墜的一滴血的瀲灩「柳字諧著一個留音他們想要告訴自己送的人這個世上有人在挽留著他。」
「哪」她將柳枝遞到自己面前「送給你。」
「我這兒有梨兒橘兒湯餅並糖炒栗子都拿給你了」張嫣一股腦將懷中果品吃食全都堆在乞兒面前歉然道「我知道餓久的人最好的是飲碗稀粥不過旅途中做不了粥你將就一下要慢慢的吃不要一下吃急了反而會壞事。」
「啊我舅舅在叫我了我先走了哦。」她急急的站起來拍了拍衣襟上的食物碎屑掉頭跑回沒有看見身後乞兒沉沉的目光。
這個雪女圭女圭很像他放在心里的那個女孩一樣的年幼稚女敕一樣的剔透如雪一樣的心思純善不一樣的只有遇見她們的自己。
他痛苦的閉上眼楮。
遇見他的女孩的時候他雖生活貧困卻還抱有希望;而如今他卻已一無所有連活著都覺疲累。
只余頰邊一抹青翠是楊柳枝梢頭嫣然的綠。
「張娘子心思倒好」青松倚在車旁漠然看著遠處情景只眼中藏著一抹慨然突如其來與張嫣道「只是這天底下有這麼多可憐人哪里都救的過來?」
張嫣怔了一怔回頭笑道「可是我這個時侯就看到他一個啊。」
若連舉手之勞都不肯又談什麼兼濟天下?
青松翻身上馬回頭再望了一眼橋下柳樹邊的乞兒他色澤黯淡但身邊插著一枝柳枝卻鮮亮的像是綿延不絕的希望。
青松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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