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蹛林
又是一年秋日匈奴人共聚于蹛林慶舊年結束新年伊始草原上一片歡聲笑語。
渠北征大月氏後返回匈奴剛進蹛林就听見有人切切私語道「听說那女人快要生了。」
「樓煩王」渠揚了揚眉笑得疏朗「說什麼呢?臉色不大好看。」
「原來是渠王子。」年邁樓煩王回頭看到他也笑了「我是在說啊單于娶的那個漢人公主這幾天就要生了。咱們大伙兒都在觀望著呢。」
渠入見冒頓冒頓拍著他的肩膀神情有驕傲之色「你是我們匈奴的戰神這趟勞煩我讓大伙兒給你洗塵。」
「單于謬贊。」渠爽朗一笑「論打仗我哪比的上單于。只是單于位高權重不像我身無羈絆想打哪兒就打哪兒就是。」
二人拊掌而笑。
「你的刀?」冒頓眼楮銳利一眼就望到了渠腰間懸著的彎刀。
「哦。這個啊。」渠利落拔刀倒轉刀柄遞給冒頓。剎那間王帳里便閃過雪亮的刀光。
「好刀。」冒頓不自禁的贊道。
「漂亮吧?」渠神色驕傲卻又在下一秒轉為喜滋滋「這是阿蒂親手打來送我的。這次出征月氏我便將它帶在身邊少說也沾了百多人的血。」
冒頓失聲道「她蒂蜜羅娜?」
那麼個嬌嬌怯怯的小女孩也能打造刀劍?「我听說」冒頓的眼中閃過精光「左谷蠡王部如今用的雙轅車也是你這個妹妹鼓搗出來的?」
「倒也不完全是。」渠大咧咧的笑面上滿是對這個妹妹的驕傲「去年她見了族人逐水草而居辛苦就忽奇想想做一輛雙轅車。只是一個模糊設想她就抓了全族的人做了又做。本來族人是都不信的漢人都弄不出來咱們匈奴人能弄出來?可是卻不過阿蒂的面子就將信將疑前前後後浪費了好多木材還居然真的有一個牧民做出來了。如今族里人可是將她看的比我這個王子還金貴呢。」
「這樣啊」冒頓莫測高深「雙轅車的確給我們牧民帶來很多便利。雖不是蒂蜜羅娜親手造出但她功不可沒。我倒想好好賞賞他。對了她今次來蹛林麼?」
「來。」渠已是笑的連眼楮都看不見了「阿蒂這兩年都不愛參加這些大會——不過因為這次打仗我們兄妹已經幾個月沒見了阿蒂便先來蹛林尋我我們再一塊兒回部落。」
這兒是匈奴人最愛的賽馬大會。
開了年稽粥王子就要滿十歲他的個子已經比一年多前長高了許多骨骼寬大騎著奔雷在賽馬場上風馳電掣的奔馳著。
奔雷是草原之上數的著的名馬這些年來稽粥騎著它轉戰匈奴各草場少有敗績。
無數的匈奴牧民圍在賽馬場之外鼓著掌為他們的王子打氣眼神熱烈而又晶亮呼喊聲一聲高過一聲漸成海洋。在這樣的聲勢下別的騎手就算有余力也漸漸膽怯。
偏在這時有一騎白馬從背後出馬上的灰衣少年在馬身上伏下去馬技嫻熟利落看著就要追上稽粥。稽粥精神大震亦狠催著奔雷奔跑兩匹馬忽前忽後相互追逐互不相讓很快的便一前一後的越過終點草原上爆出熱烈的掌聲吆喝不斷。
稽粥在掌聲中用衣袖擦了擦汗回過頭來笑的開懷「噯你的馬騎的不錯啊我喜歡。這個綠玉佩送你吧。」
匈奴人最敬好漢稽粥又還年少孩子氣並不計較少年挑戰他的權威主動親善。然而這灰衣少年並不領情哼了一聲策馬緩緩越過他而去。
「居次。」圓臉匈奴女奴迎過來同時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狼一躍而入馬上少年的懷中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少年咯的一聲笑出來撫模著它的腦袋溫言道「小白可是餓了?待會兒我切塊牛肉喂你。」
這背影這聲音這脾性還有這頭搖頭擺尾的雪狼霎時間稽粥福至心靈大聲喊道「阿蒂?」聲音已是微微顫抖。
灰衣少女抬起頭來露出遮耳帽檐之下一張粉掉玉琢的臉蛋。
沒有露出她的臉的時候她只是這金黃草原上一個灰撲撲干澀的點兒一旦露了這張臉她的整個人便明媚生動起來像是春光下的紅藍花。
「阿蒂果……果然是你啊不對我我不知道是你」稽粥激動的手微微抖連說話也結巴起來「如果剛才我知道是你的話我就會讓著你呢。」
「這是什麼話?」蒂蜜羅娜揚眉斥道「輸了便是輸了我蒂蜜羅娜技不如人也沒有不服氣的。如果要你讓你當我是什麼人了?」
「對不住。」稽粥氣餒道「我不會說話你莫要生氣。」最後一句軟軟的帶了一絲哀求。
蒂蜜羅娜望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嗤的一聲笑了策馬前行「我沒生氣。」她嫣然道卻在稽粥開心起來的下一剎那又將他打入地獄「你是我什麼人值得我為你生氣?」
渠掀開簾子走進帳篷的時候蒂蜜羅娜正在為小白洗澡他靠在帳門柱子上嘖嘖的看著妹妹「真是舍不得啊我家妹妹也能迷的男孩子神魂顛倒了?」
小白嘩的一聲撥動銅盆中的水踱到渠身邊抖了抖皮毛上的水將淋淋灕灕的水珠抖的渠滿身。「呀」渠跳起來怨憤道「沒良心的小白這可是我新上身的袍子啊。」
「誰叫你跑到我這兒來悲春傷秋的?」蒂蜜羅娜白他一眼取了條大巾子將小白從頭到尾的包裹起來仔細擦拭。白巾子落下露出小白的漂亮腦袋一雙漆黑的狼眼暗有一些妖嬈。
「你不喜歡稽粥那孩子麼?」渠彎下腰逗弄著小白。小白啊嗚一聲張口要咬他的手指卻被他快捷閃過。
「不會啊。」蒂蜜羅娜抬起頭來「他就像個弟弟——上一次不待見他是因為我遷怒;今天嘛我倒覺得他挺可愛的。」
「弟弟——」渠嗤笑「這可不是稽粥愛听的答案啊。」他瞧著蒂蜜羅娜的目光意味深長。
又三日靜閼氏臨產。
渠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靜閼氏已經在帳中折騰了一天一夜還是沒有將孩子生下來「我們單于的孩子天生個頭健壯漢人柔弱自然就難以生產。」說起這話的部落娘子眉飛色舞似乎還有些盈然的驕傲。
怒氣沖上心頭渠驟然斥道「那可是一條命由不得你們這麼輕狂說笑。」聲音火爆娘子嚇了一大跳訥訥的不敢再說。
他遽然走出帳篷拉著一個人問道「單于現在在哪兒?」
「單于啊」那人笑得爽朗而又曖昧「他在它它閼氏帳里。靜閼氏難產幾位閼氏一向是不喜她的它它閼氏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纏著不讓單于過去了。」
夜風吹拂著渠灼熱的腦袋渠瞧著篝火在蹛林城中四處燃起人們歡歌笑語沒有一個人想起去問一問那個漢家柔弱如梔子花的女子她平安否?
她平安否?渠跨上坐騎繞著蹛林城奔馳江南的梔子花在血夜里漸漸凋零無人問詢。
恍惚間他听到低低的哭聲和申吟茫然抬頭這才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經過靜閼氏少年。
「閼氏她的身子下面全是血」匈奴服飾的女奴倚在帳篷門口哀哀痛哭「怎麼辦?閼氏會不會死?」不必問詢渠一眼看的出來她是靜閼氏從漢地帶來了女奴。匈奴的女兒不會這麼沒用哪怕到了生死以之的境地也不會就這麼哀哀痛哭束手就擒。
皺眉中他听見一個極低弱的聲音在喊「阿蒂阿蒂。」
閼氏帳中另一個女聲哭著喊道「閼氏我們身份低微你們讓我到哪里去給你找阿蒂居次去?」
渠掉頭而去。
其時蒂蜜羅娜正在燈盞之下一邊含著梅子一邊看書瞧見刷的一聲掀開帳子瞪著自己的渠不由吃了一驚「哥哥」蒂蜜羅娜傻笑後退「妹子今兒沒得罪你吧?」
「你跟我來。」渠抓著她沒頭沒腦的道他的神色有些凶狠蒂蜜羅娜不敢掙扎任由他擁著自己上馬風馳電掣的在黑夜的蹛林城里穿行。抬頭看見燈火通明的帳篷的時候蒂蜜羅娜瞬間明了「哥哥」她回頭看著渠眼神復雜。
「你進去陪陪她最後一程吧。」渠推了她一把悲傷的笑。
蒂蜜羅娜走到帳前匈奴老婦攔住她「阿蒂居次當戶大人是個男人大大咧咧的不懂事你還分不出輕重麼?」
——未出嫁的女兒探產婦會有血光之災。
她握著簾子一邊猶豫了一會兒听見帳中低低申吟咬唇掀簾而入。
很多很多的血。
蒂蜜羅娜從沒有想到過一個人身體中能流出如此多的血。而劉丹汝躺在血泊之中面容蒼白成一種死灰宛如一朵血蓮花。
「怎麼會這樣?」蒂蜜羅娜不忍問道。
「也是作孽。」單荔嘆了口氣「常言道十月懷胎靜閼氏這胎卻過了半月帶來的漢家大夫用藥催產卻成了這幅模樣。」
「阿蒂」劉丹汝瞧見了她奄奄的眸中閃過脆弱的歡喜「你來了?」
「嗯。」蒂蜜羅娜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急當是場噩夢睡過去就好了。」
「嗯。」劉丹汝快樂的點點頭十八歲的女孩來到匈奴之後一年有余只有在這個時候神情才單純的像個孩子純稚的快樂「丹汝夢了好久。」
她噘了唇閉上眼楮呢喃道。
「爹娘丹汝一直盼著你們來入夢你們為什麼都不應我?」
……
「丹汝一點都不喜歡這兒。」
……
「丹汝好想回家。」
……
帳外匈奴的穩婆和大夫退出帳子嘆息著搖了搖頭。
渠遠遠的在馬上坐著望見了仰著頭將淚水逼了回去。
人就是該認命啊。
南方的梔子花就該招搖在南方的煙雨里若強將它移植到風冷入骨的北方終究逃不月兌香消玉殞的命運。
命運強大如斯無法抗拒。
帳內蒂蜜羅娜怔怔的看著躺在榻上蒼白憔悴瀕臨死亡的女孩心思酸痛難言熱淚一滾溜下雙頰。
握著她的手無力的垂下。
榻上躺著的人雙手交疊于高聳的月復上神情安詳。
她嘴唇微動似在唱歌。
「你在說什麼?」蒂蜜羅娜垂子去。
她于是听見女孩在唱︰
「過隴頭水出玉門關。一朝出塞莫我肯顧。八月塞外草野金黃。陟彼高崗言望其鄉。誰無父母?誰無家鄉?能勿出塞?誰個出塞?」
蒂蜜羅娜輕輕的和著她唱「班馬蕭蕭大旗飄飄。笛中折柳宵眠抱鞍。男兒出塞勒銘授鉞雪滿弓刀。女兒出塞身縱百死猶望家鄉。三月試馬五月射雕。七月飲酒九月吹笳。終年終歲眺我長安。北雁南歸狐死丘物猶如此人何以堪?葬高山兮望我故鄉不見故鄉淚下沾裳。誰無父母誰無家鄉?能勿出塞?誰個出塞?……」
《出塞》。
「過隴頭水出玉門關。一朝出塞莫我肯顧。……男兒出塞勒銘授鉞雪滿弓刀。女兒出塞身縱百死猶望家鄉。」
橫吹之音清細幽微鼓角伴歌神仙殿里香風細細帷帳輕揚傳出戚夫人巧笑輕歌聲音柔和纏綿仿佛一卷輕紗緩緩的落在地上。唱到動情處戚懿紅了眼眶翻覆吟哦「葬高山兮望我故鄉不見故鄉淚下沾裳。誰無父母誰無家鄉?能勿出塞?誰個出塞?誰無父母誰無家鄉?能勿出塞?誰個出塞?」
「好好好。」劉邦拊掌笑道「愛姬這《出塞》唱的極好朕听的心有戚戚焉。」
「陛下謬贊。」戚懿嗔了劉邦一眼剝了一粒栗子放入劉邦口中又喜又羞「不過是逗笑玩意兒罷了。」
「陛下。」中常侍蹬蹬蹬的登上神仙長階「丞相蕭何在外殿求見。」聲音急促。
「怎麼了?」劉邦一驚起身玄色衣袖帶起一道風。
「代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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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一章奉上。
嗯可能之前有人認為劉丹汝這個人物會有大作為不過我覺得呢個人意志和現實還是有差距的。
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她又沒有特別的能力。只好慘淡收場。
這個人物本來設定就是一個比較龍套的人物。不過我本人很憐惜她。也對古代那些代表國家去和親的女子表示同情。她們中的少數能建立起一番功業比如漢細君解憂王昭君。唐文成。
大多數就像劉丹汝一樣凋零在異域草原或是沙漠上孤零零的無人知道。
不過無一例外這些「公主」在異域的生活都是苦的縱然是以盛唐為背景的文成公主。
最後寫完之後查資料才現《出塞曲》應該是屬于男兒的雄壯驍勇之歌這兒被我編成幾乎是《望鄉》了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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