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長安郊外郁郁開滿了緋色桃花。
張嫣提著竹籃行于桃林之中撿那開的好而色澤深淡一致的桃花瓣置于籃中回頭笑著問道「景娘你隨著東園公搬出長安可住的慣?」
景娘笑著在胸前做著手勢相交多了張嫣終于能看懂一些「慣。其實只要能待在唐先生身邊無論在哪景娘都是開心的。」
待拾了一籃子桃花二人便在院落中制桃花胭脂。
潔淨的石臼滾滾轉動研磨取來的新泉水澆上去慢慢的桃花汁水就順著石臼流入下面承接陶盤。
景娘笑著「問」「阿嫣你也有九歲了吧?」
「嗯。」張嫣回道「三天前剛過了九歲生辰。」
「九歲也是大姑娘了」景娘容色開懷「你是侯府千金我沒的送你生辰禮物為你畫個妝容聊表存心吧。」
張嫣怦然心動。
她扮女童扮了這麼多年曾經的少女情懷早就不知道藏在了什麼地方。如今突然萌動起來笑道「好啊。我梳了這麼多年的鴉髻早就厭了。景娘姐姐給我梳個飛仙髻。」
景娘笑著頷取了木篦為張嫣抿掠至頭頂分為數股盤綰成環狀。
「你的柔順。」她用手勢贊道「用了這麼多年的合香澤果然有效。」
張嫣翹唇想起三年前隨舅舅往商山延請四皓。在農家東廂住了一夜。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在富貴華麗的宮牆中盤桓三載後卻不自覺地懷念山野間清淡的夜風。
景娘絞干手中帕子為她擦拭臉頰然後薄薄的撲上一層粉。在雙頰上點抹新制的桃花胭脂最後用黛石勾勒眉線。
畫好之後她執著黛石退後幾步望著端坐于前的女孩。「真漂亮。」她用手勢贊嘆道「阿嫣瞧瞧可滿意麼?」
張嫣瞧著銅鏡銅鏡中地少女也正瞧著她一點眸光漆黑靈動清純而又妖嬈。
飛仙之髻高挑崇聖卻又帶著點青澀的小嫵媚。將長成未長成的少女有著一種這個年紀特有的清純。靈魂卻遠不止九歲。天真與成熟在這具稚女敕的軀體里矛盾的互存著景娘敏銳的抓住了這個矛盾的所在並用脂粉為畫筆將它放大出來。
這鏡中地少女可真的是我?張嫣不自禁的伸手去觸模卻只模到冰涼的鏡面。而鏡中少女的烏眸似乎蒙著一層若有所求的霧氣。
我想求的又究竟是什麼?
她瞧不出來-小-說-網
她抬頭瞧著舉鏡的景娘她的容顏明媚雙眸熠熠生輝充滿幸福的光芒。
女為悅己者容。我若生地美又最想為誰所看到?
「景娘姐姐」她張口問。「每一年上巳節渭水河邊有不少青年男子向你獻殷勤。你就瞧不上一個人?」
「嗯?」景娘怔了一下笑「道」「我情願一生伺候在先生身邊渭水春色雖好。不是景娘所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年華卻易逝。姐姐就不願意做一個君子的淑女?」
景娘微微仰笑了張嫣瞧見她下頷溫柔的弧度「先生就是我要求的君子。縱然有一日他垂垂老矣躺在榻上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他也是我心中最好地君子。」
「阿嫣」她語重心長「等你到了年紀你就會懂。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是多麼難得而心有所慕的女孩子能為她愛的君子做到什麼地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回到侯府張嫣心中猶有所思我找的到那個愛我的男子麼?愛。又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過了些日子。宮中派人來說皇後娘娘的胭脂用完了。請張娘子再送些過去。
「這麼快?」張嫣愕然她親手所制的脂粉不過只供幾個親近地女眷使用皇後阿母呂伊以及太子婦陳瑚。從來都是年輕的女孩子愛俏卻居然每次都是呂皇後那邊最先用完。
「回去跟皇後娘娘說」她吩咐來人道「明兒個阿嫣親自進宮去看她順便為她帶過去。」
那時已經是快進四月了張嫣想起陳瑚素日最愛桃花便亦帶了些桃花胭脂贈給她。
這些日子呂雉過的極是舒心接過脂澤笑眯眯道「阿嫣的心思總是最巧蘇摩你說我抹了阿嫣制的胭脂香澤可比的過西邊地那個戚懿?」
蘇摩亦笑眯眯地答道「論狐媚皇後或許不及那戚懿但論起大氣雍容一百個戚懿也不及皇後的。」
張嫣抿嘴一笑問道「有些日子沒入宮了不知道舅母月復中胎兒可好?」
談及陳瑚呂雉便微微皺了眉道「她身子重少走動我也有些時候沒見了。」
轉過酒池她遠遠地就看見陳瑚。
彼時陳瑚已經身孕足七月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白地錦袍手扶著腰轉臉和身邊的香覃在說著些什麼側影看上去竟有些消瘦的感覺。一路看小說網
香覃將手中漆盤遞給她陳瑚伸手去接。
張嫣舉手正欲揚聲叫喚忽然目瞪口呆遠遠的見陳瑚不知怎麼沒站穩跌了下去。四周宮人驚叫著去攙扶卻根本來不及。陳瑚重重的跌在地上抱著肚子申吟了一聲。
「啊——」
張嫣放聲尖叫。
她抓著荼蘼的衣角瑟瑟抖。
閉了眼楮她仿佛都能看到適才血色一點點的從陳瑚身下流出。染透了裙擺像開出一朵朵艷紅色地花。
內殿中陳瑚似乎喊著什麼因氣力不繼听來有些模糊。仔細听清楚了卻是太子二字。
「舅舅呢?」張嫣抬頭問道「有沒有讓人去前面通知舅舅。」
青衣小宮侍紅著眼圈抬起頭來「早就叫人去叫了可是——」他單薄的身子憤怒的瑟瑟抖「太子參乘說殿下正在與陛下商討國是不能打擾。」
「胡說八道。」張嫣氣急起身「我去找舅舅。」
剛步出耳殿。忽听得對面陳瑚所在之東次殿中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回過頭來看著東宮威嚴的殿尖她抓著荼蘼地手將指尖捏的白「去看看太子婦那邊怎麼了?」
宮侍回來的時候面色駭的白。
「怎麼了?」張嫣問。
宮侍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到底怎麼了?」張嫣勃然變色斥道「你再磨唧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宮侍不敢再瞞。慘淡道「奴婢不敢——太子婦剛產下了一個男嬰已經是成形了。臉色卻是烏紫的沒有——沒有呼吸。」
張嫣愣了一會兒。忽然哇的一聲。抱著柱子就想嘔吐偏偏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口腔中含著些腐敗地氣息。
「娘子。」荼蘼垂淚扶她道「咱們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張嫣慘笑道「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那時候她站的遠遠的看見眾人簇擁之中。陳瑚就那麼倒下去她從來沒看過一個人原來能流這麼多血。
抿了抿眼淚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勉強道「無論如何還是請舅舅回來一趟。」
「胡鬧。」一個聲音威嚴道。從宮門走進來。帶著一群黑壓壓的宮人「這兒哪是你該在的地方?」為之人玄色的衣袖拉住了她。沉聲吩咐道「佟禾你去前殿找太子若有人敢攔當眾作了他;張澤你將太子婦出事時身邊的所有宮侍全部押起來問清楚了太子婦到底怎麼出事的——蘇摩」那聲音微微一沉嘆道「進去瞧瞧太子婦如今狀況究竟如何了?」
張嫣松了口氣緩緩靠在身後的人身上。
呂皇後終于趕到了。
蘇摩紅著眼楮從內殿出來搖了搖頭。
其時陽光在東宮檐角之上閃耀一絲金線照在走出大殿面色灰敗的蘇摩臉上一剎那間有些模糊。
張嫣只覺眼前一黑就厥過去了。
朦朧中她听見少女清亮地嗓音「阿嫣還沒醒麼?」
「沒有。」荼蘼輕輕回道。
「莫不是嚇壞了吧。」那聲音向床邊行來「也是」她嘆道「好好的一個人轉眼就沒了。誰見了能不難過的?」她伸手欲探張嫣的額。
張嫣驀地睜開眼楮。
「喲」呂伊左手挽袖右手覆在她額上一寸的地方倏然頓住微笑喜道「阿嫣你終于醒了啊。」
她點了點頭坐起身來。
天色果然已經微黑了。房中點上了數盞豆燈只是都罩上白布。
目光逡巡自己所在的地方依舊是一張檜木漆床上設精致床屏懸珠四阿頂帳如煙如霧罩著上繡四合雲紋。無一不瞧著眼熟——竟是上次陳瑚安置自己的偏殿。
張嫣一時間掩面哽咽。
還記得上次陳瑚來探自己彼時還是她最舒心的時候。夫君平安得勝自己又有孕在身整個人輕快飛揚鬢角眉梢都揚著笑意。怎料得不過半年來看自己的卻換成了呂伊。而昔日那個容顏鮮亮的女子卻再不見了蹤跡。
世事翻覆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彈指譬如陳瑚。一剎那前她還是風光鮮亮夫賢子足的太子婦一剎那後便掙扎在生死一線之上連自己都輸個精光。
張嫣抬頭輕輕問道「太子可見了太子婦一面?」
呂伊面上便見了痛惜之意「不曾。」她輕輕搖頭道「那時候太子婦剛剛閉了目太子在她榻前站了大半個時辰又瞧了那個死去地孩子面色蒼白一句話都沒有說。」
張嫣簌簌淚下。
呂伊輕嘆了一聲取了帕子為她拭淚「阿嫣你還是莫太傷心了。想想自己吧。」
關于這一章其實我很久以前就寫好了今天下午卻在電腦上修改了好幾遍總是覺得不盡美。
其實關于陳瑚這個娃兒我對不起她啊。
漢朝的時候貴族子弟多半早婚。以當時的二子奪嫡情況來看呂後自然不會放過以自己兒子的婚姻拉攏一個助力的機會。從不知名的野史找到地記載太子劉盈在繼位前地確是有娶過一個功臣的女兒做妻子。
哪個功臣沒有提到。不過我雖然為了這篇小說啃了史記漢書但是急切間提起漢朝功臣我所能第一時間想到地就是那麼幾個再加上陳平是有名的美男子他的女兒一定不會難看所以就有了現在的陳瑚。
陳瑚出場的時候書友中就有人跟我說她已經開始掰著手指數這娃的死期了。
我︰-
這個女子史上記載是在劉盈登基後死去的。因為當時漢朝沒有追封皇後的說法因此就默默無聞了。
有一種說法是老皇帝死後新皇帝登基因為守喪的緣故在喪期內不立皇後(不是指新娶而是已經娶過的妻子)。但我總是懷疑遠的不說光以我家阿嬌而言她可也是直接從太子妃到皇後的。沒說非要過個三年。
但是漢文帝死的時候好像簡化過喪制。也說不定。
反正我是傾向于這個女子是在惠帝登基前去世的。
因此因為時間已經到了漢十二年劉邦快要去世了所以我也不得不著手寫陳瑚了。
陳瑚我給她塑造的性格是嫻雅善良這樣的性格不是不好但是不適合漢宮。所謂孤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評論區里有人說不喜歡陳瑚因為她配不起太子婦或日後皇後這個身份。就我個人而言因我同意但果我有點舍不得。
修改文中有一個版本是她是就這麼睡啊睡啊慢慢的衰頹下去最後「病」死的。不過考慮到後文情節又改成了現在這樣。
另外寫到這里我後悔了。不該讓她當陳平的女兒的。主要是憑陳平這廝的陰險不大有可能讓自己女兒落到今天這個境地啊。考慮修改陳瑚的身世換一只腦筋粗點的功臣。
又及本章題目︰剎滅。剎滅的不僅是陳瑚的命還有我家女兒冒出芽來的春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