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郊寬廣的軹道之上遠遠的揚起風塵一輛駟馬車緩緩從遠方行來。
十二三歲的小廝周兒迎上前揖道「一路勞苦請到傳舍歇一宿。」
中年男子從馬背上翻下來吩咐道「將馬兒牽去喂飽再將上房收拾出來我家貴女要歇用的。」
這年月大家貴女單獨出行倒是少見周兒訝異的瞧了一眼停在後頭的軒車車身以玄漆所系極是寬敞車後玄色旗帛在風中飄展上繪飛魚和著清脆的鸞鈴央央。
不知是哪家諸侯的女兒。
周兒在心中暗忖。
「對不住了爺」他麻利道歉道「若是平日傳舍自然空著上房侯著貴娘子。只是您瞧」他笑的燦爛「太後壽辰在即各方諸侯都趕著來長安慶賀咱們實在是沒法子。」他放輕了聲音「如今上房已是為齊王遣送賀禮的使者住著呢。」
「沒輕重。」張礎微微慍怒「區區一個齊王賀使也值得你委屈我家貴女麼?」
周兒陪笑道「那是。」話風一轉「只是這賀使不是一般人是齊王的小舅子駟家的公子。」
看車上旗幟這家人不過是諸侯女眷大漢的諸侯不知道有多少而諸侯王卻只有有名有姓的幾個都是高帝皇親。
張礎冷笑道「那就更不該了。駟公子既為賀太後壽又如何能讓太後的親外孫女住下等房?」
周兒很是吃驚。遲疑道「貴女是?」
張礎傲然一笑「宣平侯長女天子之甥是也。」
洗去了一路風塵張嫣換了寢衣出來。正好荼蘼也端了剛熬好的杏仁粥進房張嫣嘗了一口贊道「火候正好入口即化。岑娘地手藝越精進了。」
「娘子」解憂推門進來笑道「駟公子在外頭求見。要不要見一見?」
「不了。」張嫣打了個哈欠搖搖頭道「我累的很。」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見了也沒什麼意思。
解憂一笑出院門對駟鈞道「我家貴女說駟公子的心意她領了。只是她剛剛梳洗不宜見外客還請公子體諒。」
駟鈞諾諾應了轉回房中。方恨聲道「不過是個黃毛丫頭輕狂什麼?等日後……有她好看地。」
「公子這話不該。」房中謀士搖了搖頭「如今呂太後勢大。宣平侯既是她的女婿雖只是小小諸侯明面上也不可慢待。只是」他的聲音透著陰冷「他們根基淺若一日那位塌了也就不除自毀你又何必在意?」
張嫣自幼有擇席的毛病。翻來覆去直到半夜才睡著第二日醒來天光已經亮的很了。听得房外有動靜卻是傳舍送熱水進來一笑揚聲喚道「進來。」
嗒一聲。周兒忐忑推門而入。
听老人說。這位貴女是魯元長公主之女當今天子嫡嫡親的外甥。矜貴無比。
公主的女兒會長的是什麼樣子呢?他想了一夜卻沒有想明白。
甫進屋他便聞到一陣馥郁甜香壓地不自覺的低下頭去。然後听到軟軟的腳步聲鵝黃衣裳的女孩吩咐道「將水放在架子上吧。」吃了一驚驀的抬頭眼前女孩約莫十一二歲不過和他一般年紀清艷無雙的容色令人目眩神秘……
「傻小子什麼呆?」解憂斥道「放下水就出去吧。」
「呃——」周兒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放下銅盆心中又是尷尬又是欣喜不知出于什麼因緣想要討好這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女孩兒磕巴道「舍下已經做好早飯了我給你端上來可好?」
解憂與荼蘼對視一眼都偷偷笑了荼蘼沒好氣道「我家娘子吃不慣外食煩小哥費心了。」
周兒頓時面紅耳赤尷尬不已不知進退。
張嫣瞧著他的神情可愛一笑執起一邊果盤中地新鮮橘果喚道「哎。」
「嗯?」周兒不知所措的回神。
「這個給你。」她將橘果遞到他面前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兒。
周兒傻傻的接過只覺得遞過來地這只手縴秀白膩有如老人常說的白玉待糊里糊涂退出去後才一拍腦門「哎呀忘記了跟她說一聲謝謝。」
荼蘼解憂都笑彎了腰解憂搖搖頭道「娘子你又逗傻孩子了。」
張嫣撲哧一笑任由二人靈巧的手為自己結起鴉髻道「再過半天就可以進長安了吧。」
進了長安就可以見到阿母了。
「吁」的一聲張嫣翻身上馬。
「娘子。」張礎拱手勸道「路上風大張娘子還是進車里吧。」
「不要。」張嫣意氣風笑道「一路行來悶死了這會兒已經離長安很近了能出什麼事?放心好了。」
張礎還待再勸張嫣頑皮心起驀的一抽馬鞭。
身下紅色駿馬嘶鳴一聲撒蹄子往前跑去。
「娘子。」張礎大聲喊了一聲氣急敗壞對護衛道「還不快追上去護著娘子。」
她座下的紅馬是難得的名駒當年高皇帝賜給宣平侯又被張敖贈給了女兒腳力群非一般凡馬可及不一會兒就將護衛遠遠拋下急馳了一小刻鐘抬頭看前面城池宛然上書新豐二字。
她勒住馬沿著澧水緩緩行走。
離上次來新豐已經過了一年新豐比記憶中變的熱鬧。市肆中眾人叫賣行人來來去去可見繁華景象。
有孩子頑皮用彈弓比射一粒石子射中在馬腿上。駿馬受驚嘶鳴張嫣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勒住韁繩想要安撫下馬來那馬卻已經向前沖了幾步撞倒了一個來不及閃避地男子。
「對不住啊。」張嫣忙跳下馬來道歉「你有沒有事?」
男子跳起來一把握住張嫣的手臂。「對不住就可以了麼?我若是被你的馬踏死了你個小丫頭賠的起麼?」儼儼然的酒氣噴到張嫣面上酒氣盎然。
張嫣微驚用力掙月兌斥道「放手。」
醉漢越張狂斜著眼楮看著她身邊刨了刨蹄子地馬哈哈笑道「既然是這畜生撞地我你就將它賠給我吧。老子將它煮了吃一頓也算報了仇了。」
「胡說八道。」張嫣惱的臉都紅了。「我根本沒有撞到你。」
「喲小娘子不肯賠啊。」他打了個酒嗝調笑道「那就用你來換那匹馬。老子吃虧些也就認了。」另一只手就要模到她地面上來。
冷汗涔涔的流下來張嫣連忙躲閃這才覺得後悔。講理的說不過橫的清醒的斗不過喝醉地。自己一時任性單獨跑出來若是真吃了虧縱然鑄進九州之鐵也難書一個恨字。
偏偏滿街看戲的。卻沒有一個人肯出來助拳。
饒是張嫣聰明伶俐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尖叫幾聲依靠體力掙扎之外也沒有其他法子。
「砰。」剛勁的拳頭擊在醉漢的背心之上。
「欺負弱女子算什麼本事。」來人勾了勾小指頭笑道。「來。來剛才那拳就是大爺我打的。你若是有本事就讓我也賠你啊。」
醉漢從地上爬起來甩了甩頭一身怒吼撲了過去。
張嫣驚魂甫定厭惡的甩了甩被那渾人握過的手腕再去看不由怔了一怔。
一年未見場中的藍衣人雖然看起來又長高了些眉毛更粗了些容貌還是如從前一般竟是樊伉。
她斷斷續續的听說在她離開的這一年中樊伉行了冠禮多了一個叫未期地表字。呂太後親信這個娘家外甥命其為長樂戶將拱衛宮廷。
那麼既然樊伉在此那麼和他同來的——張嫣忽然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的跳聲。
她轉過身順著樊伉來處地方向望過去忽然就怔在那里。
路邊食肆上神情略顯焦急的玄衣青年從樓上趕著走下來——
舅舅。
劉盈先是逡巡了她渾身上下確認她不曾受傷才將焦灼的神情收起這才想起上次離京之時二人的疏離微微尷尬站在遠處靜靜的凝望著她。
一剎那間張嫣好像透過時光看見了一年前的自己那個畏懼歷史上書寫的命運而強裝冷淡的別扭女孩用自己地手劃下了圈住自己的牢。
一年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說它不長是因為相交于漫長的人生仿佛一個彈指。
說它不短是因為只需要一個年頭就可以滄海桑田。
她依舊不願意逆倫嫁給自己的舅舅可是她學會了認清這段婚姻與彼此的情感無關。
就算他們依舊相交親密只要面對那段也許在將來會推到面前的荒唐姻緣堅決地道聲不字呂後又豈能真地牛不喝水強按頭強逼著自己的兒子和外孫女結為夫婦?
反過來說如果呂太後真地下定決心一定要促成這段婚事她又豈會在乎舅舅和自己的關系是親近還是疏遠?
想通了這一點的張嫣遙望當年的自己啞然失笑。
張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些潛裝的侍衛從四周涌了上來來似有似無的護在劉盈身後。
總是在措手不及的時候重逢這才掩不住刻意壓下去的驚喜。
離別的時光將所有堆積的抗拒像陽光下的積雪一般瞬間融化。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得承認我無比開懷。
她于是破顏一笑遙遙喚了一聲「舅舅。」
笑意溫暖仿佛所有的隔閡都不曾存在過。
于是被簇擁著的劉盈微微愣了一愣隨即也心無芥蒂的笑了。
別後幾回夢相逢猶恐相逢是夢中。
其實重逢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場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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