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山
蘇尹坐在山頭一塊突兀而出的大石上,往北而觀,蒼穹似墨,繁星似沙,一道殘月斜掛半空之中,已是初秋時節,帶著微微涼意的夜風席席而來,山上山下頓時響起一陣枝葉摩挲之聲,頗有幾分蕭索之意。
自紫竹秘谷中出來已有半月,總算行到此處路途已過了大半,離那天池之地已不算遠,此時夜色已臨,晚上不辯方向不良與行,加之也要補充一下御氣飛行耗費的靈力,一眾人等便在山野之間扎下了營來。
一路之上,這些魔道高手喧喧鬧鬧自然也惹了不少是非,但奇怪的是,滿世界的仙道之士似乎一下子都失去了蹤跡,行到了此處,卻無人來找過麻煩。
但正因此,蘇尹心頭才更是緊張了幾分,玄心宗那‘天心令’一出,天下仙道果然雲從,一路上過來經過的許多仙道門派都已人去樓空,只留下一些低階弟子守候門戶,這才是平安至此的緣由啊。
此次仙道如此勢大,也不知自己這些人去了,能幫到多少……
遙想當年漫漫仙途,那驚鴻一瞬換來的卻是那千年的禁錮,在那寶仙洞天之中,遇到了那個垂髻少年。
幾年過去,那小小孩童已是個俊美少年,卻對自己仍是那般依賴,在蘇尹的心中,也早已泛起了一種莫明的情愫,早已分不清那是親情還是什麼,任憑她仙心堅定,終究不可抑制,此次只是分別數月,但堪比那寶仙洞天中的千年,此時听聞他將有難,又怎能不牽腸掛肚……
蘇尹嘆了口氣,將這些繁亂的思緒稍稍拋開,抬眼往山下看去。
她也曾熟讀過《大道百草綱》,只是從未親身出過遠門,故此不識路途,但一路上時刻留意,到了此處,再看看那密布山丘之上、層層疊疊枝椏如鐵的荊棘、山下蜿蜒而去的長河,微一思索,已知到了何處。
此山看著蕭條,也無什麼奇景異色,但古書中有載︰‘北岳之山,多枳棘剛木。有獸焉,其狀如牛,而四角、彘耳,其名曰諸懷,基音如鳴雁,是食人。諸懷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囂水,水中多鮨魚,魚身而犬首,其音如嬰兒,食之已狂。’,天下山丘何止千萬,能在大道百草綱上居一席之地,此山也算是名山了。
那諸懷水中的鮨魚乃是劇毒之物,此魚喜群居,嗜食肉,一有人過河便群起而攻,凶悍之極,有不知者,喪生與此的數不勝數,久而久之,就連這諸懷河都有了食人河的別名。
但就是這樣的凶毒之物,卻也是一種救命仙丹的必要之材,可見善惡之間,僅差一線,光暗相隔,也只是那一瞬之分……
山下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此時已燃起點點篝火,早已有人自林中獵到了一只只肥美的野獸,一陣忙碌之後,陣陣肉香隨風蕩來。
這些魔道、妖道之流雖然名聲不好,其中也有幾個為非作歹之輩,但生性卻大多率直,以前在仙道的威壓之下,早已過慣了有今日無明日的日子,及時行樂這四字,個個悟的極透。
此時雖知惡戰將臨,但卻個個毫無心思一般,一幫子家伙熱熱鬧鬧的圍在一起,更有幾個不知從何處淘來了幾壇好酒,在那手舞足蹈的劃拳作樂,火光下,殘影幢幢,真正將‘妖魔亂舞’四字表演的貼切到了極處。
「副尊主……您怎在此處……」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蘇尹抬眼看去,四處卻毫無人影,微微一笑,往身旁輕輕拍了拍,道︰「紅月吧……這……」
一道紅影如同一片薄紗般自空中輕輕飄落,而後隨風一轉,紅月俏生生的便站在了蘇尹面前,嬌笑道︰「就知道瞞不過副尊主……」她對蘇尹很是尊敬,故不肯坐,行了個禮便站在一旁。
蘇尹也不勉強,朝她看了幾眼,輕聲問道︰「紅月妹妹已修到七尾的境界了吧?」
紅月點頭道︰「托了尊主仙丹妙藥之福,前幾日方才進階……」
蘇尹微微一笑︰「你們狐族能修到九尾天狐的只怕為數不多,你小小年紀便已有七尾境界,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紅月謙道︰「族內許多長老都已有七尾之身,我初晉新階,實在算不得什麼,九尾天狐之身……屬下卻是不敢想的。」
她口氣謙淡,但又掩飾不住一絲得意,狐族修行按尾而計,最高可修至九尾天狐的不死之身,此時全族之中只有狐王到此境界,其余的長老最高也不過七尾,紅月雖是媚狐之首,但入道時間不過數百年,與那些動輒千歲的長老們比,可算是年輕力壯,如此之早便已修到七尾的,實屬罕見。
蘇尹嫣然一笑,挽了挽鬢邊散落的秀發,等到放下手來,手心中光芒一閃,一支潔白如玉的薄簡憑空而現,微笑著便遞了過去︰「這是當年仙界王母座下十三天官所傳下的修煉法門,那十三天官據說原本是王母的寵獸,也是靈狐之身,這法訣只怕對你日後修煉能有所益助,便給了你吧……」
蘇尹雖然口氣輕巧,但紅月又怎會不知這法訣的珍貴,妖類修煉大多都是靠自身汲取天地靈氣慢慢造化,極難找到名師點化,故此往往耗日極長,一計便以千萬年數,但有了這仙道法訣,一下子往那九尾天狐之身的境界接近了一大步,怎不叫她欣喜若狂,當下拜謝不迭,從蘇尹手中接過玉簡,小心的收了起來。
蘇尹笑道︰「不必謝我,這法訣我留之無用,尊主在時又時刻提起你,說你可堪大用,要我多加照顧,原本早想給你,但此法訣修煉之時卻也有些風險,如無高深的修為的話強行修煉只怕是有害無益,此時你既然已到了七尾境界,此時再修煉也便無妨了……如修煉之時有什麼疑難之處,盡管問我就好……」說著,又問道「嗯,對了……你找我何事?」
紅月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道︰「尊主與副尊主的厚愛,紅月永不敢忘。」而後,指著北方遠處一片朦朦朧朧的殘影說道︰「稟副尊主,前面便是呼蘭山脈了,過了呼蘭便已真正進入北蠻,據探,仙道的大軍今日午時剛過了呼蘭山脈,我們所在此處離那他們已是不遠,如想要趕在他們前頭,明日需得繞道而行了。
蘇尹往北看去,說道︰「此地離那呼蘭山脈只有數百里的光景,如若仙道今日午時剛過呼蘭,定在離此千里之內,如若他們攜了那觀天鏡,只怕我們接近至五百里內便無法隱匿行蹤了……」說著,緩緩問道︰「呼蘭離北蠻天池尚有多遠?」
紅月微一思索,答道︰「估模在六百里左右……」
蘇尹嘆道︰「那便是說,我們如想要搶在他們前頭趕到,無論如何也是饒不開他們了……」
紅月點頭應是︰「但如若晚到了,最怕仙道之人會在天池入口設下陣勢,那時,如要進去,便只能硬闖了……」
蘇尹秀眉輕輕一皺,望著北方再不出聲。
呼蘭山脈往北一百余里處
此處原本是片荒原,一夜之間,篝火如星,人聲鼎沸,好似成了一個小城鎮一般。
此時,一堆篝火前,正坐著一個昂然七尺的壯漢,火光下,他皮膚黝黑發亮,滿臉虯髯根根似鐵,身穿著一身緊繃繃的道袍,也不知是因為那衣服太小還是故意為之,胸襟處卻是敞開著,露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胸膛,那模樣,與旁邊那些斯文秀氣的修道弟子頗有些格格不入。
此時,這漢子正一只手搓著腳丫子,另一只手則捏著一卷竹簡,愁眉苦臉的湊在火光前念叨著︰「先天而生,生而無形;後天而存,存而無體。然而無體未嘗存也,故曰不可思議……」念了半天,似乎仍是想大不通的樣子,眉頭是越皺越緊,終于忍不住將竹簡往身邊一丟,就地躺了下來,嘴里嘀咕著︰「***……竟然都說不可思議了,那還叫我背這狗屁玩意干嗎……」
此子正是當年在那茭湖鎮上與周道兒偶遇的蒼龍,當年他為母求醫,走遍天下,終在茭湖鎮上得那碧雲齋主賜于靈丹,但其母親究竟年歲已高,就算是仙道妙藥也只是多延了幾年陽壽而已。
蒼龍在茭湖鎮上大開眼界,對那仙道向往之心日甚,等到母親過世,終于按耐不住,攢了些銀兩便到處拜師,四處踫壁後,總算成功拜入了太乙觀門下,成了一小小的道僮。
但他年歲偏大,資質也不算好,入了門後卻無人願意真個教他,只是每日甩給他些道家書簡,讓他日日背誦,至今已有數年,道法是半點都未曾學到,胡子卻又長了一把。
這次玄心宗發出天心令,原本以他的資歷連看門都未必夠資格,可太乙觀的長輩多數都是享受慣了的,可抗不得遠征路上的風霜雨露,一出門行李實在也是不少,他身強體壯,又有一身橫練功夫,蠻力實在出眾,便成了挑夫一類的角色,隨行至此。
剛躺了會,忽然感覺腳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蒼龍慘叫一聲便竄了起來,卻看見足上不知何時已燃起一片藍熒熒的火焰,連忙頓足不迭,但那火焰卻毫無熄滅之意。
眼見一雙大好的腳丫子就要燒得稀爛,蒼龍心慌意亂,不由得大聲呼救起來,卻听見身邊傳來一陣轟然的笑聲,幾個同門自陰暗之處走了出來,為首的卻是一臉若冰霜的美貌女子,到了面前將他丟在地上的竹簡揀起,叱道︰「此乃太上洞玄靈寶天尊所著大通經,你竟敢說是狗屁……?看來是你師傅平日太疏于管教了,才教出你這般修為無成,偏又不尊仙長的孽障來……」
女子容貌極美,聲音也甚是動听,但偏又極冷,讓人不由得暗生懼意,此話一出,她身邊有一身材瘦高的道人渾身不由得一顫,跑出來便飛起一腳,正中那蒼龍下頜,大聲喝罵道︰「你個畜生,惹得你師姑如此生氣……連我都被你拖累了……平日里我也算管的你緊了,卻哪里知道如此不上進,罷了罷了……今日便毀了你這個畜生罷了,也省得給我丟臉……」
此時蒼龍足上的火焰已越燃越旺,只是一會,便傳來一陣焦糊的臭味,那瘦高道人喝罵了幾句,走回那女子身旁輕輕說道︰「關師妹……師傅的許多行李可還是要靠這小子來背的……要真把他給廢了……豈不是要辛苦我們師兄妹了……」
那關師妹輕輕皺了皺眉頭,長袖一揮,那火焰頃刻便滅,再也不看蒼龍一眼,轉身便走,那瘦高道人走回蒼龍身邊,嘴里又輕聲罵了幾句,甩下一玉瓶便緊跟而去。
蒼龍痴痴的望著那女子的背影,好似渾然忘了腳上的疼痛……似乎被打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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