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一向注重名聲,前世時她便苦心孤詣地經營著自己賢惠慈善的美名,費盡心機地營造著姚錦玉敦厚端方的淑媛形象,可她豈不知這名聲本就是雙刃劍,重視名聲會成為她最大的弱點。
小郭氏不注重這些,不介意當眾揭開姚府妯娌不合的真相,更不介意叫眾人知道她欲搶吳氏的權。她就這般步步緊逼,吳氏小心翼翼、顧忌良多,卻反倒被逼的狼狽不堪,捉襟見肘。
前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總念著當年祖父和父親的盛名,明明是女子卻非要執著詩書學問,反而忽視了本該在意的一切……
「大嫂……」
那邊傳來小郭氏委委屈屈的聲音,郭氏見吳氏面色猙獰,又感屋中氣氛凝滯,暗恨平日最沉穩的大媳婦今日怎頻頻出狀況,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有意要毀自己的大壽!只面上卻微慌地,關切地沖身後雅菊道︰「大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快,快去扶著大夫人!」
吳氏這會子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當即便借了郭氏的話福了福身道︰「媳婦偶感不適,本想悄悄退出去……」
郭氏尚未言語,小郭氏已親熱地扶了吳氏,道︰「嫂子不舒服怎不早說,既不舒服便不好再出去,若著了寒氣更是不好。我扶嫂子到後頭稍稍歇息會兒吧?」
吳氏氣的雙手緊握,正欲再言,門簾被打起,嚴嬤嬤打頭進來已是稟道︰「老太太,大姑娘和武安侯世子一道來給您拜壽了。」
吳氏聞言一個腿軟,險些沒站穩,身子前後晃了兩下才被雅菊扶住。屋中的氣氛便更加死寂了,連老太太和萬氏這樣久經後宅錘煉,早練就一副面具的老油條都禁不住變了神色。
這里的眾人是都知曉的,那武安侯世子可是和姚府四姑娘訂了親的,如今怎卻和大姑娘一道前來,這且不說,大姑娘本該早早在此,而如今遲遲不到不說,好容易來了竟是和個外男一起,這不得不叫她們多想。
再想到方才吳氏對大姑娘不在的解釋,那理由便顯得有些蹩腳了。這里誰也不是傻子,當即便有人沒有忍住發出兩聲譏嘲。
片刻後不少人都將目光瞧向了錦瑟,卻見錦瑟安寧地坐在那里,神情一如方才恬靜而安然,似感受到了眾人目光,她抬起濃密的睫羽,一雙水潤清澈的眸子含著笑意微微一蕩,雖是沒有瞧任何人,卻叫人覺著她在看所有人般,最後她目光凝滯緩緩起身沖郭氏福了福,道︰「老太太是否叫人支了屏風來?」
經她這麼一提醒,郭氏才算回過神來,忙笑著吩咐了身後丫鬟。十二扇的粉翠藍杏四色繡四季斑斕花鳥魚蟲檀木屏風被支起,姑娘們移了步,老太太才叫了身邊郭嬤嬤親自出去迎了謝少文進來。
錦瑟和眾位姑娘一並坐在屏風後,卻分明感受到了這邊異樣的氣氛,不少姑娘都將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屏風那頭,好奇、焦急者甚眾。謝少文尚未進來,錦瑟便听右邊有小小的低語聲。
「听聞武安侯世子是京城久負盛名的六美男之一呢,不知此言真假,吳姐姐去過京城,可曾見過……」
錦瑟余光望去,這說話的卻是一個穿粉衫的姑娘,她瞧著不過六歲模樣,眾姑娘自當是童言童語,未曾低看她。倒是不少姑娘因這話翹首以盼面露好奇,兩耳卻都豎起去仔細听那吳姑娘的答聲。
「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雲妹妹豈不知聖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故事?妹妹這般小就以貌取人可不好,來日姐姐變丑了,雲妹妹豈不是要嫌棄我了?」
這是一個極清雅動听的聲音,語速緩慢,給人一種從容溫婉之感。姑娘們听她繞開了話題,不免有些失望,一些又瞪大眼楮去瞧那門口處,一些卻心下嗤之以鼻,只覺這武安侯世子和姚家大姑娘出雙入對,便是容顏再俊美,花心風流便要落了下乘。
而錦瑟聞言卻不由扭頭去瞧,卻見說話的姑娘穿著墨藍色玄色絲繡八團花的對襟褙子,下套石青色白玉蘭花緞面馬面裙,頭上竟和自己一般梳了個不起眼的雙螺髻,簪了一支瓖蜜蠟水滴赤金步搖,水滴乃紅寶石打造,雖不及萬氏那一頭紅寶石顯眼,但也流光溢彩,為她一身暗淡的衣裳添了不少光彩,倒不顯得失禮了。
眼見這姑娘面容清麗,氣質端莊,墨色衣裳非但沒壓下她的光彩,反倒襯得肌膚格外瑩白,氣質也格外沉穩,錦瑟不覺微微揚眸。這姑娘卻正是縣丞吳家的嫡長女吳紫蘿,也是前世在江州時自己知曉姓名的少數幾個閨秀中的一個。
瞧著她,錦瑟便不覺又想起了出府時在後門處遇到的完顏宗澤來,這位北燕二皇子殿下,已受封親王,封號武英,只他一向都在大錦的京都鳳京,怎突然出現在這江州地界?尋美而來嗎,看來這位囂張霸道的古今第一質子爺果如傳言是個之徒。
錦瑟想著分明感覺四周氣氛一變,甚至清晰地听到幾聲抽氣聲,她目光閃過譏誚,眼波流轉果然是屏風那邊已出現了謝少文玉樹臨風的身影。而他的身側,那一抹明艷的紅影可不正是她的好姐姐姚錦玉嗎。
雖是前頭擋著屏風,但屏風卻是極為透光的乾州貢品紗做成,故而已足夠姑娘們將站在不遠處謝少文的五官面貌瞧個清楚。謝少文本便英俊,氣質出眾,如此隔著屏風更是添了幾分朦朧美感,令他俊逸的身影越發耀眼了。
他從容地給郭氏作揖拜壽,聲音溫雅動听,舉止優雅有度,端的是翩翩風采。加之此次來給老太太賀壽的多是比姚府門第還要底的人家,謝少文這樣的身份,對姑娘們來說那是太高貴了。
錦瑟當即便感四下流動著波濤洶涌的暗流,有些姑娘目光半響還留戀在那抹身影上,香腮緋紅,有些記恨地瞪著站在謝少文身旁一臉嬌俏笑意的姚錦玉,更有一些已將目光轉向了她,其中神情自是艷羨、嫉妒加之同情、憐憫。
對那些艷羨,嫉妒,錦瑟不以為然,而同情和憐憫卻叫她心下歡喜。她們之所以同情她,不過是在可憐她,未婚夫君竟和姐姐出雙入對,豈不知她們越是這般想,錦瑟卻越是高興開懷。
錦瑟斂眸端坐,唇角含笑,對眾女的目光視而不見,便仿似什麼都沒看到一般,光影透過屏風朦朧地鍍在她淨白如瓷的面頰上,給她濃密的睫羽飄落了兩扇金翅,那眸底的虹影縴絲不動,愈發襯得她神情靜淡而溫雅,透著天生的高貴和從容,令那張尤顯青澀稚氣的面容瞬間散發出一股叫人不可逼視的美麗來。
瞧著這樣的錦瑟,再想著她祖父、父親的盛名,眾女本輕視的心卻不自覺有了變化,紛紛移開了目光,而此刻外頭卻也正好響起了姚錦玉的聲音。
「孫女給老太太拜壽,孫女恭祝祖母日日繞膝戲子孫,笑顏常開懷,瑤池春不老。」
姚錦玉的聲音如百靈鳥般清脆帶笑,說話間磕了個頭便笑意盈盈地瞧著上頭端坐的郭氏,嬌俏討喜的模樣甚是靈動。只眾女瞧著她,卻大多露出了不屑之態。
再瞧向錦瑟,一個安寧恬淡,一個嘩眾取寵;一個知禮沉斂、從容有度,一個厚顏取巧,自以為是,不過片刻,高低貴賤立分。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