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中,謝少文派往姚府的廝知墨剛剛奔回府中,謝少文這才得知錦瑟已離府前往靈音寺敬香的事
這兩日謝少文可謂是在焦慮煩躁中度過的,當年錦瑟在京時,兩家本便住的近,平日就常走動,又因兩個孩子是便訂親的,故而大人們也樂見們在一處玩鬧
錦瑟彼時年紀尚,還不知風月之事,可她離京時謝少文已有十二歲,已是少年初識情意之時,對己的未婚妻子,是極喜歡滿意的
錦瑟出落的好看,出身也匹配,性情又好,更難得的是才藝出眾,靈慧無雙
兩人玩在一處,在謝少文看來,當真是兩無猜彼時錦瑟作畫、題詩,錦瑟烹茶、彈琴,何等的諧美好謝少文當時便一門心思地盼著錦瑟長大,盼著她出落成絕代佳人嫁為妻,從此夫妻琴瑟鳴,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也是因著一早便對錦瑟生情,更知己未來的妻子身在何方,心有惦念,故而這些年錦瑟不在身旁,謝少文是一門心思地讀書長學問這也是念著來日妻子重逢,能叫錦瑟高看一眼
為此,一日都不敢懈怠,也是素知錦瑟聰慧好學,生恐被她趕超,學問再及不上妻子,豈非大失顏面
這年多來,每每想到錦瑟,謝少文心中浮現的便皆是那些書本上瞧來的歌頌愛情的纏綿詩句,對愛情的憧憬,使得年少的懷著一顆忠貞之心思念著錦瑟,在這種日夜期盼下謝少文甚至對萬氏刻意放在房中的丫鬟都不理不睬,甚是冷淡
好容易年過去,好容易去年秋闈鄉試高中解元,成為京城知名的青年才俊,今次到江州來,的心已然如出籠之鳥,早飛到錦瑟身邊,只望著瞧瞧她如今是何等模樣,只巴巴望著能得她一個仰慕的眼神,能她好好呆上幾日將這年多來的離別相思之情都補救回來才好
誰知如今到江州,非但連錦瑟的面兒都見不上,便是話都沒能說上兩句這日來日日都惦記著到姚府去,可母親不知為何,竟總拉出門
早兩天,母親督促著拜訪城中幾位致仕的老大人,昨日好容易清閑,母親又以明年要參加春闈不能將心玩野為由拘著在屋中看一日的書
今日按母親的意思,卻是要到靈音寺去拜一拜文昌帝君,以求明年能一舉高中會元的本還不甚樂意,如今听知墨的話,得知錦瑟如今竟然就在那靈音寺,當即的雙眸就亮起來
知墨見主子高興,也湊趣兒的道︰「要不怎說爺姚四姐是姻緣天定呢,這便是緣分使然
謝少文聞言一笑,忙扯衣裳道︰「瞧爺身上這件青碧色的衣裳是不是顯得太鮮亮錦瑟妹妹向來喜歡素淡的顏色,這衣裳瞧著也不顯沉穩,快,去拿那件鴉青色對襟團花的襦袍來于爺換上對,別忘將爺枕頭下那秋梨色荷包取來,那荷包是錦瑟妹妹親手繡的,等下她瞧爺掛在身上指定高興
知墨忙脆聲應,好容易給謝少文穿戴齊整,又用金冠束起發來,謝少文才又喚兩個廝跟著,直往府門去們到府門,謝少文正要上馬,卻突聞身後傳來母親萬氏的聲音
「這是要去那里
謝少文聞言心中咯 一下,只當母親又改主意面上笑容凝下,接著才重又掛笑,轉身沖萬氏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母親昨日叫兒上山拜文昌帝君,兒子正準備出門呢母親可還有何吩咐打馬上山到那靈音寺少說也要兩個時辰,兒早些出發,晚些還能回府陪母親用膳
萬氏見面露忐忑,豈能不知心中所想面上掛起慈愛笑意,上前幫理理衣襟,這才道︰「這孩子,既要出門怎也不知去辭別母親,當真是出京便心野母親將才得知,平樂郡主昨夜在靈音寺驚胎,夜里這江州的藥鋪子都快被鎮國公府的奴才們敲遍,想來那平樂郡主只怕不好既母親也在江州,是少不得要前往山上探望的母親已叫人去準備車馬禮物,一會子母親一起上山
謝少文聞言听萬氏沒有談起錦瑟來,只以為萬氏不知錦瑟也在山上的事,欲說起此事,張嘴卻不知怎的話到喉間又給吞回去,只恭敬地應是
萬氏見欲言又止,眉微微蹙下,這才又道︰「還有,錦瑟妹妹昨日也上山敬香去,今兒既上山,少不得也要去瞧瞧錦瑟妹妹青哥兒眼見明年就要參加院試,既是拜文昌帝君,便也接一道才好是未來舅子,們當多多親近,青哥兒沒長輩教導,也多督促著些母親在府中等,速去接文青咱們也好一道上山去,姚府那邊母親已打過招呼,叫文青不用擔心
謝少文听母親這般說當即心中一喜,面色也亮起來,將才的忐忑之情一消而散早先不知為何還覺著母親似有意不想錦瑟多接觸,只怎想都不明白這是為什,如今听母親的話,算是徹底放下心來,只怪己多想,錯怪母親
心中歉疚,面上愈發恭敬,忙沖萬氏又作揖應,這才道,「那兒子這便去姚家宗學喚文青來府
萬氏眼瞅著謝少文打馬遠去,這才冷下面容,蹙眉道︰「真是有媳婦忘娘,這還沒娶過門呢,就一心地惦記著若是個好的也便罷,偏是個死爹娘的孤女,這教養上豈能有嫡母精心教導出的姑娘好怪只怪當年太心切,竟是早早訂下這門親事
萬氏身後姜嬤嬤聞言忙勸道︰「瞧夫人又想歪不是,少爺天性純孝恭順,又聰穎好學,是再好不過的孩子,多少京中婦人都羨慕夫人您有福氣呢再說,少爺惦記著姚姑娘,那也是長情,這長情的孩子哪有不孝順的也是因姚姑娘是夫人為少爺選的未婚妻子,少爺才會如此來日這親事退,夫人再為少爺瞧門更好的親事,少爺必定也是能明白夫人一份慈愛之心的
姜嬤嬤言罷萬氏面色才好看些,只接著她便又微微擔憂地道︰「山上可都安排好那崔家的公子可已上山
姜嬤嬤忙點頭,道︰「夫人放心,崔公子一听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又見那仙女兒般的畫像,哪里還坐得住,今兒一早天沒亮就帶著廝興沖沖地上山
萬氏眯眯眼,卻笑,道︰「這話卻也不錯,姚錦瑟那丫頭出落的真是阿華一般,出挑的很啊……哎,若然姚家人都還在世,錦瑟這孩子命不這般硬該多好,倒真是萬里挑一的好媳婦膝下只文哥兒這一個孩子,天下父母都是寧肯去做那惡毒之人,也不肯叫孩子冒一絲凶險的
姜嬤嬤心里清楚,萬氏說姚家姑娘命硬,怕克世子,不過是托詞,最在意的還是姚姑娘如今沒家人依持只她面上卻掛上認同感動之色來,道︰「夫人說的是,那崔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崔家雖是商戶可也家境殷實,是這江州的大戶人家那崔公子又是代單傳,姚姑娘嫁過去,有個同知老爺的堂叔做靠山,又是那般出挑模樣,那崔公子定日日陪著意兒,捧在掌心疼著,崔家也是不會虧待姚四姑娘的夫人以後也多照顧著些,這份姻緣雖是不及嫁來咱們侯府,可也是多少姑娘都求不來的呢到底是夫人您仁慈,便是退親也為姚四姑娘尋後路
萬氏听姜嬤嬤句句捧著她,寬慰著她,雖是知道姜嬤嬤言不由衷,但听著著實受用的很,好似有姜嬤嬤這話,她設計錦瑟清白便真成理所應當,對錦瑟好的表現當即心中愧疚也都散,沉聲道︰「可都交代好那平樂郡主可也在山上呢,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若不然被平樂郡主抓到辮子,不定往後她在京城編排侯府什話呢是要利用她往京城傳那姚錦瑟閨名敗壞的話兒,卻不是要她壞事的
姜嬤嬤聞言忙道︰「夫人放心,這次派去辦差的都是機靈又可靠的,必不會出岔子將來便是有人說起此事,也只會嘆姚家姑娘命不好,萬不會想到夫人您的頭上
如今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萬氏微微握起雙手來,心中念著,但願這次能一切順利,早些退這門叫人如鯁在喉的親事,也好再尋一門好親,不耽擱侯府的子嗣大計兒子的前程姜嬤嬤說的對,以後她多照顧些姚錦瑟,也算是對故去姐妹廖華的交待,天下父母在兒女上總是私的,廖華在天之靈,應該也應當體諒己才是,畢竟一個孤女成為侯府主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萬氏的思謀略過不提,卻說靈音寺中,錦瑟听白芷的話微微一怔,接著才想起將才在東院被楊松之不慎潑茶水之事,那茶本便是溫熱的,冬日穿的衣裳又厚重,別說是燙傷人,便是些許熱度她都未感覺到,想來是楊松之當時本也沒觸到那茶盞,不知狀況,擔憂之下才惦記著親送藥過來
她側耳傾听,果聞外頭隱約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見白芷尚在等話,錦瑟便道︰「去楊世子說,人情急之下難免舉止有失,並無礙,叫不必放在心上
白芷聞言見錦瑟有意避嫌,便也不多言,只點頭就出屋而去錦瑟起身在梳妝鏡前坐下,正拿起梳篦理著微亂的發絲,卻突聞外頭傳來微沉的腳步聲,接著便響起楊松之略顯清冷平穩的聲音
「姚姐乃寬厚之人,卻不可因此而罔顧失禮之過,今日唐突姐,請姐受一拜
錦瑟扭頭瞧出,卻見紙窗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躬身為禮,言罷,也不待她作答便果決地轉身大步離開錦瑟見之,不覺失笑,暗道這位鎮國公世子瞧著雖冷,但倒不失是個耿直之人
柳嬤嬤送楊松之離開,回到屋中,卻是滿臉笑意,沖錦瑟道︰「這鎮國公世子當真是個好後生,面冷心熱呢將才老奴無意多句嘴,知道老奴有老寒腿的毛病,還說一會回去叫廝與老奴送藥來呢,真真是平易近人
錦瑟見柳嬤嬤一臉欣賞喜愛,不由也笑,道︰「鎮國公府世代領兵,將才輩出,從軍之人多流血傷亡,行軍苦寒之地得寒癥的也多,軍中不少將士都有這老寒腿的毛病別的不好說,醫治外傷這老寒腿的良藥,鎮國公府的卻定要比市面上售的要好百倍千倍,原還想著等郡主好些給嬤嬤討個藥方子來,如今卻是省
柳嬤嬤聞言笑著接過錦瑟手中梳篦,一面給錦瑟梳理長發,一面道︰「知道姑娘心中總念著老奴,可姑娘也要多為己想想才成府中大姑娘可不是個省心的,如今被她惦記上世子爺,這回雖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難保下回……
柳嬤嬤話未說完,心中一嘆,見錦瑟神情平,卻不知她听進己的話沒,就又道︰「姑娘可大意不得,世子爺如今年少,雖一心在姑娘身上,可到底沒經過事兒,是個單純不懂女人心思的大姑娘總歸比姑娘要年長,最是少女懷春時,若是日日地在世子爺面前兒晃總歸是不好那房中烏煙瘴氣的公子哥兒們,未必便都是花心的,有些也是年少,心性未成便被那些嫵媚壞心的丫鬟給勾壞啊……哎,說起來這位鎮國公世子也長不武安侯世子幾歲,瞧著心性卻要沉穩的多出身好,人品貴重,又如此的知禮明義,倒一點都不似殺人不眨眼的武夫,將來也不知哪位貴女能有福氣嫁入國公府
錦瑟聞言卻听出柳嬤嬤言語中的淡淡擔憂對謝少文的一絲隱約的不放心微言來,她知是壽辰那日謝少文的表現沒能入柳嬤嬤的眼,這才使得柳嬤嬤擔憂之下如是勸說己而她若要退親,少不得要得到柳嬤嬤王嬤嬤的認同才好柳嬤嬤如今便瞧出謝少文有些不妥,來日接觸多必定會對其更加失望
錦瑟心中微喜,面上卻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點點頭,道︰「國公府只這一位嫡出少爺,重視非常,楊松之歲,鎮國公便給其請封世子頭餃,帶在身邊親教養才會跑便開始練習扎馬步,六歲跟隨鎮國公出入軍營,僅八歲便隨其父首次出征,當時眾兵勇一處坡地沖鋒而下,不知怎地楊松之竟不慎從馬上跌下,強撐著戰到最後,待敵軍退守,才被發現摔傷腿兵勇將抬回軍營,鎮國公非但不曾寬慰,反罰其受二十軍棍,罵道︰楊家旗下可有連馬都坐不穩的孬種此事後楊松之在府中足躺兩個月,明月郡主日夜照顧獨子,卻不曾多言一句,楊松之傷未好便爬起來苦練騎射,楊建更是親在場悉心教導听聞直至如今楊松之每日還保留著晨起箭發百的習慣,風雨無阻,未曾有一日懈怠當年楊建教子的事聲震大錦,連祖父都搖頭只道不及多矣想想,如今茂哥兒也已八歲,比起楊松之來,卻是遠遠不及,是這個長姐沒能做好
錦瑟言罷見柳嬤嬤吃驚地張嘴,便又道︰「反觀之下,武安侯府也是只一位嫡子,但教養子嗣上卻有所不及這些年不清楚,卻記得當年謝少文偷溜出府幾個公子哥兒逛西城廟會的事當日回府,武安侯府老太爺彼時還在世,失望之下罰謝少文空月復去跪一夜宗祠,不準人為其偷送吃食,武安侯夫人不僅偷著送去熱湯,還哭到老太君跟前最後老侯爺抵不住兩個女人哭喊,也只令謝少文跪一個多時辰此事便不之
錦瑟言罷微微一笑,這才又接口道︰「嬤嬤只道楊世子平易近人,須知常年在軍營之中,若想士兵們能生死相隨,親力卻是不能少的古名將無不是膽大心細,大智大勇之輩,也無不是關愛下屬,嚴以律己的所謂的的仁不帶兵,也不過是相對敵人而言的謝少文是在脂粉堆兒里養大的,又身受溺愛,書讀的便是再好,為人處世上也難免弱勢一些,更別提眼界修為書都是死的,少歷練,便是再聰穎也難成大器嬤嬤只當蕭韞少年狀元,卻為何辭先帝的厚愛,遠離廟堂那句閱歷尚淺,不堪大任,雖有托詞之嫌,但卻絕非是假話,這些年蕭韞一直游歷在外,蕭閣老思謀深遠啊在這點上,謝少文休說年少幾歲,便是年長楊松之數歲,也是無法于長在軍營隨父多次出征的鎮國公世子相較的,早已輸在起點上
錦瑟的話不帶任何情緒,中肯的很,柳嬤嬤聞言若有所思,錦瑟卻不再多言她說這多也不過是想柳嬤嬤有個對比罷,同是勛貴之後,因教養不同,性情便會差之千里,境遇更會有所不同,也許不過十數年,這差別便會無限擴大,真真變成一個天一個地
錦瑟見到平樂郡主已是半個時辰後,她躺在姜黃色的軟枕上,長發披散著盡數枕在肩下,雖是歇一覺,但面色依舊極為不好,顯得很是虛弱
屋子已被改成臨時的月子房,兩面窗戶上都蒙著黑布,雖是點著數盞羊角燈,但光影依舊極黯
微黃的燈影落在平樂郡主瘦消的面頰上,她瓷玉一般的肌膚顯得有些焦黃,菱口蒼白無色,映著黑壓壓的發更顯氣色黯沉病弱只是這般卻也難掩天生的麗質,柳葉眉凝輕愁,杏眼無淚而氳,似籠著淡霧她如今只有二十又,容顏正盛,憔悴之下但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姿,讓人瞧之心生憐惜
錦瑟尚未見禮便被她喚到跟前,她拉著錦瑟的手,開口卻沒有過多的客套謝意,只目光追憶地嘆道︰「廖華姐姐果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這眉眼卻要更精致些,氣態也更沉靜些許是不知道,當年是極愛粘著母親的,不為別的,只因在當年那些京中閨秀里母親是最最好看的那時是個皮猴性子,還曾戲言要下輩子投胎做個男子好迎娶母親生個漂亮女圭女圭後來母親出閣跟著父親到江州任上,便不曾再見過,沒想著,一晃眼便這般大,當真是歲月如梭啊
平樂郡主說著目光卻是一黯,錦瑟知她定然又想到短暫的夫妻緣分,正想著該如何寬慰兩句,她卻已再次笑起來,沖錦瑟道︰「以前母親總隨姐姐一道喚乳名雲姐兒,若願意便喚一聲雲姨,可好
錦瑟前世已十七芳齡,說起來如今平樂郡主比她實際上也只差五歲,喚聲姨倒也不是不可,只幾句話錦瑟已對平樂郡主生好感,卻是想結交為手帕姐妹的故而聞言卻笑道︰「郡主母親相差十歲卻管喚母親姐姐,如今郡主只比年長不足十二,偏要高出一輩來,世上哪里有這般便宜之事郡主這是欺不會算賬
那邊江安縣主聞言倒是笑,她鎮國公夫人相熟,對平樂便也多幾分疼愛,眼見她年紀輕輕便守寡,想讓她多多姑娘們接觸,也好將來再覓良緣,如今錦瑟的話剛好對她心思,當即她便接口道︰「錦丫頭說的是,叫什雲姨,平白將人給叫老依看,便喚聲雲姐姐才好
錦瑟當即便脆聲叫聲,也不待平樂郡主反應便又瞧著正沉睡在她臂彎里的嬰孩,道︰「今次上香上的值,平白多個佷子呢,好漂亮的佷子呢
平樂郡主見錦瑟江安縣主一言一地便將此事給定,全然不給她插話的空擋,心中也明白江寧縣主錦瑟的心思,不覺苦笑著搖下頭
錦瑟正探指想去模下嬰孩紅紅的嘴唇,手指尚未踫到那紅嘟嘟的唇,家伙一雙眼楮擠在一起,便突然地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可將錦瑟嚇一跳,忙縮回手,滿是無錯歉意地道︰「許是經年養花,手上有什怪味兒這可如何是好
那邊平樂郡主顯也沒有經驗,有些慌亂,乳娘上前探探卻是沖錦瑟笑道︰「四姐莫驚,是少爺剛巧尿
乳娘將孩子抱去,錦瑟這才吐吐舌頭,倒顯出幾分姑娘的嬌俏來,惹的平樂郡主江安縣主都失聲笑
「這便對,姑娘便該有那姑娘的樣子江安縣主笑道
平樂郡主便也笑道︰「原只當廖華姐姐那樣的已是性情沉靜的,卻不想她的女兒竟是青出于藍
錦瑟被打趣的面龐微紅,見平樂郡主黯黃的面容因笑意而有些光澤,卻也樂得裝那扭捏姿態,引得她又笑一陣
待乳娘將孩子喂女乃,換尿片子又抱過來,孩子卻已醒來,一雙眼楮黑洞洞的極是好看錦瑟逗一會,這才懷中取出一個護身符來,道︰「原該準備個像樣的物件,只這佷子是個急性子,來不及縫制些衣物,這護身符是今兒才在寺里求來的,佷子莫嫌棄哦
她說著將那護身符放在襁褓邊兒,平樂郡主卻拉開紅繩給孩子帶在頭上,道︰「今日多虧,是孩子的貴人,帶著求來的護身符是再好不過的
錦瑟聞言只靦腆的抿唇一笑,那邊江安縣主早听說今日之事,才有機會問道︰「怎會出門還帶著蘭花田七
錦瑟便笑道︰「那蘭花一向是放在房中的,每夜聞著氣味才好入睡,往常到寺里來也是不帶的,前兩日病這些天睡覺便一直不很沉穩,倒變得嬌氣,也是怕嗅不到花香會睡不著,這才帶著那田七……母親也是因產後沒能得到及時調理才過早離世的,母親生產父親便一直在尋這上乘田七,只無奈這藥卻是母親過世後才到父親手中的,只無奈為時已晚前兩日病至迷糊時,恍惚見到母親,卻夢到母親父親在那邊重續姻緣,母親還有身子,父親言談間甚是擔憂會重蹈命運清醒後,便時刻不能釋懷,這才想著上山敬香的,臨出門思來想去還是帶上那株田七,念著將它敬奉在母親長明燈前,也好安心卻原來,並非是母親需要那田七,那是她惦念著雲姐姐,這才提點
江安縣主聞言便笑,沖平樂郡主道︰「到底是福澤深厚,連老天都護佑著呢,如今又有孩子,可不能再不惜福,任性胡為
平樂郡主卻神情微恍,她瞧向懷中嬰孩,眸中已蘊藉淚珠兒錦瑟將手覆上她的,也瞧著那孩子,目光卻幽遠起來,道︰「母親去後,父親對弟弟可謂疼寵有佳,不忍加一言一指于們祖父更是憐惜二人幼失母,將們視為眼珠,悉心教導那時弟弟還,卻已懂事,雖從不認為己是少愛的孩子,也從不覺比別人少什可偶爾夜深人靜卻想念母親的懷抱,不管擁有多華美精致的衣服,卻總覺別人身上生母親做的要好看的多平日里乳母、丫鬟簇擁著,吃著最美味的食物,在街上瞧見那貧家孩捧著母親做的黑面窩窩卻會挪不動腳瞧的痴住,深深的渴望也能從母親手中接上一個哪怕已發硬發餿的面窩窩……為這便是用擁有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去換,也是甘願
錦瑟的語氣極清淺,卻也極為平緩,倒似在言語,言語間听不出任何情緒,更莫說哽咽之音可便是這樣無波無緒的聲音卻不知怎地給人一股蝕骨悲涼之感,令听者動容,不覺沉澱在那悠悠的嗓音中饒是江寧縣主一世經事無數,已鮮少動情,如今听之也微紅眼眶
錦瑟卻似兀沉浸在回憶中,未曾察覺氣氛變化一般,說著她聲音微微一頓,這才又揚起淡淡笑意,繼續道︰「後來父親也過世,弟弟雖得祖父照看,然祖父年邁,到底力不從心,弟弟性子浮躁到如今尚不能定性雲姐姐,可能覺著這孩子沒父母,還有祖父,祖母疼惜,還有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再不濟也還有叔伯,舅姨之類可對祖輩來言,孫輩豈止一個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然因這孩子幼失去雙親便對其格外恩厚,長此以往,的叔伯嬸姨之輩可還能心平氣,不生怨言的同輩兄弟可能不因嫉生恨若然對這孩子一視同仁,別人都有父母疼愛,唯沒有,孩子又是否會覺不公長久以往,是否便長成性情偏執之輩
眼見平樂郡主聞言抱著襁褓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錦瑟才又道︰「雲姐姐可能覺著萬事都有個意外,興許這孩子沒父母,依舊能長成健康開朗的人,興許依舊能成磨礪成大器之人可這孩子是雲姐姐李家大少爺唯一的血脈,雲姐姐當真舍得叫這嬰孩去冒哪個險賭這個興許雲姐姐這世上沒有人能代替母親給孩子的愛,也沒有母親甘心放棄離開己的孩子,姐姐縱使思念先夫,可也不能罔顧身上的責任那株稀世田七縱然是補血良藥,姐姐若不打起精神來,只怕也是平白糟蹋那藥若然姐姐心中眼里果真只有情愛二字,毫不顧念其它,那連也會瞧不起姐姐的
錦瑟說的這些話,平樂郡主何嘗不知,她只是驟然失去愛人,心中太過悲慟至于迷心竅,如今這話由別人說來卻未必能起到很好效果可這話出錦瑟口中,出一個幼失去母親,如今命運忐忑的十一歲女孩之口,听在平樂郡主耳中其震動程度可想而知她不由地已是抱緊懷中孩子,哭泣不止
錦瑟也不再多言,一時間屋中氣氛當真沉郁難言,半響,平樂郡主才抬起頭來,兩行淚眼眶中滾落,目光氤氳地看著錦瑟,喃喃問道︰「沒母親,當真很幸苦
「是,很幸苦,每每思及,似心被剜去一塊,徹骨寒冷
「沒母親,當真不能健康長大
「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非是願意,實是步步維艱
床邊平樂郡主錦瑟一言一答,一個神情恍惚,一個面容沉靜,可便是這幾句話已叫屋中婆子丫鬟落淚一片
平樂郡主問這兩句卻不再說話,只默默地將臉埋在那襁褓中,肩頭抖動不已,嘶聲裂肺地痛哭失聲而此刻的屋外,楊松之蕭韞並肩站在窗邊,顯是已听良久半響,丫鬟听里頭沒動靜,這才欲為兩人通報,蕭韞卻對她擺擺手制止
楊松之蕭韞默契十足地同時轉身往院外走,下台階,楊松之才嘆一聲,蹙眉道︰「走,後山喝酒去,難受,心里悶的緊
蕭韞聞言,見楊松之素來冷清的面上掛著沉郁之色,腳步卻又似比將才輕便許多,不覺笑道︰「今日當書寒不醉不歸
兩人相攜遠去,待行至月洞門,蕭韞卻不覺又回頭望眼,舉步間,思緒微動
當真步步維艱她那沉靜的性子,機敏的反應,眼中的涼薄皆源于此吧……
錦瑟從屋中出來已是大半個時辰後,趙嬤嬤親將她送出來,行至院中,她卻拉錦瑟的手,道︰「郡主是個死心眼的,今日幸得姑娘相勸,想來是能想開,老奴代家夫人謝過姑娘
錦瑟忙扶住趙嬤嬤,不好意思地笑道︰「將才女也是一時感觸,倒惹得郡主落淚,這本便是極不妥之舉,只怕對郡主的眼楮損傷很大,嬤嬤不怪便好,哪里還敢當什謝字听聞用甘遂葉熬汁冷敷眼楮,能舒緩雙目疲勞,嬤嬤一會子可與郡主試試,若然郡主落下眼疾,可真真是難辭其咎
趙嬤嬤卻搖頭道︰「姑娘是不知,郡主姑爺病去便沒大哭過,即便落淚也是無聲無息的,叫人瞧著心慌大夫皆說她這是悲痛郁結于心,發不出來,是傷性命的大事早先倒還好,如今又經生產之難,身子虧空的厲害,若然再心氣不暢,休說是調養無效,只怕體虛之子已萬難承受如今哭這一場,老奴這心才算是真真放下姑娘這兩日說什都要多過來走動,多陪陪郡主才好呢
錦瑟笑著應,這才回院子她昨夜平樂郡主驚胎到現在都沒功夫前往父母長明燈前上香敬拜,這會子閑暇下來,用一盞茶,便披件八團喜相逢厚錦瓖銀鼠皮的斗篷帶著白芷蒹葭二人出院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碎金,山風送寒,香客們都已下山,而僧人們正聚集在大殿中做晚課,故而寺中極為清淨,錦瑟到供奉長明燈的長青殿時殿中被一排排的長明燈照的燈火輝煌
錦瑟瞧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放置在一排的四盞長明燈默默出會神,這才在蒲團上跪下,對著雙手合什,神情虔誠地許願
爹娘在上,女兒泣血以叩,兒糊涂一世,既得重生,誓護幼弟周全,也望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女兒文青今生平順康樂
錦瑟緩緩拜下,半響才扶著白芷的手起身,默默地又站一陣,這才接蒹葭手中帷帽
因此刻禪院中極為安靜,香客愈發稀少,只幾個沙彌在四下打掃院落,冬日的落陽帶著點余韻普照大地,給萬物都籠上一層橘色光芒晚風微揚,耳畔滑過掃帚劃過地面發出的沙沙聲,人的心也在遲暮的景色下愈發寧靜
錦瑟出殿步履不覺便悠然緩慢起來,一面往女眷院所回,一面心中想著事情
禪院曲徑通幽,四下寧靜祥,蒹葭白芷二人跟在錦瑟身後便也有些松怠,誰知行至一處路口,卻突然轉角沖出來一個人影來那人低著頭似在找尋著什物件,顯然是沒瞧見錦瑟人,竟是直直向錦瑟撞來
錦瑟一驚,匆忙間後退一步,白芷已驚喝一聲,「哪里來的登徒子
那人許是被驚到,竟是腳下一個踉蹌,接著身子一個不穩,兩手揮舞著,腳步錯兩下這才堪堪站定
只方才無意間揮動手臂卻剛好便打落錦瑟頭上所戴帷帽,慌亂間錦瑟被白芷蒹葭護到身後,鼻翼卻還依稀殘留那男子方才瞬間靠近時彌漫過來的一絲脂粉味,她微微蹙眉盯向那男子
卻剛好那男子也將站定抬頭來瞧錦瑟,兩人目光對上,那男子眸光一灼,瞧著錦瑟的面容竟是痴愣住,看的呆住
「混賬往哪里瞧呢白芷見這人竟無禮至此,忙怒目罵著,又跨前一步擋住的視線,而蒹葭已撿起地上掉落的帷帽給錦瑟重新戴上
這下那男子才似驚醒一般,退後一步沖錦瑟一揖,道︰「生丟扇墜,因那扇墜是故去祖母所賜,故而心下焦慮,正四下找尋,不想竟沖撞姐,生罪該萬死,還請姐原諒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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