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姿秀逸,溫文爾雅,笑如春風拂面,卻正是蕭蘊。
錦瑟瞧見來人的面孔,也不知是因為他眼中的關切之色,還是因這人本便叫人莫名信任,錦瑟整個人心神都為之一松,身子便又跟著晃了晃。
見此,蕭蘊又伸手攬了她一下,錦瑟這次卻未躲開,只靠著他的手臂穩了穩身子,晃了晃有些發懵的頭,想著今日之事。
只怕再一會功夫麗妃便會帶人過來捉奸了,如今她得趕緊離開這里才成,至于到哪里去卻得再想想。
這麼久了皇後都沒有聞訊趕來,又是麗妃在生事,那麼便說明蓮心未能順利回到鳳亭去,看來鳳亭是回不去的。唯今只有到銘心殿去方才最是妥當,興許坤寧宮的宮女還在那里等著她呢。
錦瑟想著,待雙腿恢復了些氣力,便站直身子,道︰「這里離銘心殿可遠?」
蕭蘊見朱厚旭離席,本是想到養心殿覲見皇帝說下金州之事的,豈料他卻踫到了之前跟著劉公公的那兩個小太監,好巧不巧地在暗處听到了他們的耳語聲。
得知錦瑟的凶險,他匆忙趕過來時卻不想竟瞧見錦瑟正誘著黃立標去捉她,黃立標為美色所醉自瞧不出不妥來,可蕭蘊卻一眼瞧出了端倪。若然錦瑟當真是驚惶到了極點,那黃立標又怎會次次都撲個空,連她的衣邊兒都踫不到?這倒叫他一詫之下站定了,接著他便瞧見了錦瑟情誘黃立標,並毫不手軟地劃花他的臉,還廢了黃立標那一幕。
震驚自不必說,可驚詫之後瞧著錦瑟迅速蒼白和冰冷下來的面容,心中便涌出了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憐惜和愧疚來。如今見錦瑟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彎間凝神靜思,他眸中愧色一閃而過,緩緩沉澱為一抹輕柔的溫色,雪光反照眼底,似水般多情。
錦瑟說話間抬眸,只覺蕭蘊眸中水光瀲灩,似清風撫水一晃,極快地變幻了下色彩,她再瞧時那眸中已是平靜的溫和,卻聞他未答她的話,只是笑著道︰「可能站穩了?」
錦瑟點了頭,蕭蘊這才放下環著她的手臂,竟是屏息著動作迅速地將地上的碎瓷片和血跡清理了,用自黃立標身上扯下來的衣料將其包住又系在一塊石頭上扔進了院子中的荷塘里。
他做這些時,動作優雅而從容,卻又行雲流水,臉上甚至還掛著溫和的笑容,一點都不似在做毀尸滅跡的勾當,倒似在焚香撫琴般自然。錦瑟瞧的驚嘆,兀自想著這般溫潤沉斂都侵染到骨子里的人,也不知何事何景才能使其變色。
她這廂神游太虛,那邊蕭蘊已自塘邊過來,幾步到了錦瑟身前一步外,竟便在她身前蹲了下來,錦瑟一驚,詫地去瞧他,卻見他手中捏著一塊浸了雪水的帕子正神情專注,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繡鞋上沾染的血污。
錦瑟驀然怔住,只能任由他細細地為她擦拭干淨,又站起身來將帕子遞給她,錦瑟愣了下,便見蕭蘊唇邊溢出好看的笑來,微微挑眉著道︰「姚姑娘若然不介意,手上的血污在下也不介意代勞的。」
錦瑟聞言這才回過神來,抬手一瞧果見方才劃花黃立標的右手染了半手背的血污,她面上赧然之色一閃而過忙道了聲謝,自蕭蘊手中接過那帕子。動作間不可避免地踫到蕭蘊的手指,他那手因踫了冰水發出徹骨的寒意,那帕子上倒殘留了絲絲溫熱,錦瑟心一暖,驀然明白了他一開始沒將帕子遞給自己的原因。
錦瑟將手上的血跡擦拭干淨,那邊蕭蘊已將黃立標給扛了起來,率先舉步往東邊的穿廊走,道︰「我送你去銘心殿。」
皇宮錦瑟自是不認得路的,她只知銘心殿便在這花園中,離龍亭鳳亭當都不遠,如今情況緊急,蕭蘊說送她過去,錦瑟自然不會客氣,便忙跟著蕭蘊斂聲屏氣地快步而去。
至于蕭蘊要將那黃立標弄到什麼地方去,他不說錦瑟便也不問。蕭蘊顯然對皇宮是熟悉的,他帶著她東拐西拐,竟然沒踫上一人,待錦瑟瞧見銘心殿的匾額時,蕭蘊才停下腳步,道︰「你過去吧,我在這里等著。」
錦瑟聞言知曉他是要見自己安然了才會放心離開,她抬眸沖蕭蘊含笑點頭,又福了個身這才匆匆轉身奔下回廊往銘心殿去了。片刻,蕭蘊見銘心殿的一扇窗戶被推開露出錦瑟半張小臉來,他才扛著黃立標轉身大步去了。
銘心殿中皇後娘娘的兩個宮女蓮蓉和蓮清果真還在侯著,已是等的焦急,蓮蓉進了內殿回頭一瞧並不見錦瑟身影,往又轉過碧紗櫥,瞧見錦瑟站在窗邊便忙笑著道︰「姚姑娘快隨奴婢到後殿換衣裳吧,衣裳是皇後娘娘在閨中的舊衣,奴婢趁著姑娘未到便改了兩針應還合身。」
錦瑟聞言含笑點頭,隨蓮蓉進了內殿,心中琢磨著這會子功夫皇後娘娘應該已經發現事情不對了。事實上劉公公離開養心殿沒多久,便有養心殿的太監也將皇帝欲傳召錦瑟的事情傳給了皇後,皇後听聞此事自是擔憂非常,生恐去的晚了會來不及,這便乘了鳳輦一路飛馳著到了養心殿。
因錦瑟走的是鳳亭後的花園,而皇後乘坐鳳輦行的乃前庭大道,故而反倒錯過了。皇後趕到養心殿時,太監總管喬公公上前見了禮,見皇後神色匆匆,腳步急切,便道︰「皇上此刻正獨自在殿中批閱奏章,請娘娘稍後,容奴才為娘娘通稟。」
皇後听聞錦瑟竟還沒到,登時便是一詫,又想著錦瑟乃機敏的性子,便想著大概她正和劉公公周旋沒有乖乖領命,她心中稍安,沖喬公公點了點頭,喬公公片刻才自養心殿中出來恭請皇後入內。
楊皇後進殿朱厚旭正坐在書案後裝模作樣的翻著奏章,瞧皇後進來又瞧了手中奏本片刻隨手劃了兩字朱批,這才抬頭笑著沖皇後道︰「是皇後來了啊,朕正批閱奏章,隨州一帶又鬧匪患,哎,朕心甚憂啊。對了,皇後覲見可是有事?」
楊皇後對朱厚旭的裝模作樣早已見怪不怪,福了福身,卻道︰「臣妾听聞皇上為鎮國公狀告鳳京府尹黃知草菅人命一事有頗多不解,欲召姚四小姐前來問話,臣妾身為皇後,母儀天下,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干涉,而姚四小姐無品節誥命,進養心殿問話卻有違祖宗規矩。臣妾身後六宮之主,輔佐皇上統管六宮,在皇上犯錯時,有規勸進諫之責,還請皇上收回聖命,以祖宗規矩為重!」
楊皇後言罷便在大殿中跪下,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朱厚旭見此心中有氣,可也沒有法子,他對鎮國公是忌憚的,對不拘言笑的皇後也有些怕的,此事被皇後得知,那是定然不能成事了。朱厚旭兀自悶了片刻便忙站起身來,親自將皇後扶起來,道︰「皇後何需如此,是朕一事忘記了祖宗規矩,內有皇後這位賢後時刻提醒著朕,外有鎮國公忠君護國輔佐于朕,朕方能安枕無憂啊。皇後提醒的好,提醒的及時。」
「來人,去傳朕口諭,姚四姑娘不必覲見了。」他說罷,想著密詔錦瑟一事被皇後得知,又見皇後神情肅穆,便覺有些心虛,忙沖太監擺擺手,見其出去,這才道,「皇後放心,黃知草菅人命一案,朕會全權交由鎮國公處理。」
楊皇後便笑著福了福身,道︰「皇上聖明,國丈乃一介武將,難免心性暴躁,嫉惡如仇,若有處事不當之處,臣妾代父親向皇上謝罪。」
朱厚旭聞言忙是一笑,握了皇後的手,道︰「皇後說哪里話,鎮國公乃不可多得的猛將賢臣……」
他正說著外頭喬公公又進來稟告道︰「皇上,蕭蘊在殿外求見。」
皇帝對著皇後早便尷尬難言,聞言雙眼一亮,忙沖皇後道︰「蕭蘊剛從外面游歷回京,朕正有心召他前來問話……」
楊皇後本便對朱厚旭沒什麼感情,也是要告退的,如今見皇帝這般心中更是譏誚,恭敬地又福了福,便道︰「臣妾告退。」
「喬公公,你親自送皇後娘娘出去。」皇帝忙吩咐道,待楊皇後出去他才蹙起眉泱泱的坐回了龍案後。
他將坐定,蕭蘊便自外頭躬身進來,見了禮,皇帝懶洋洋地喊了起,問及蕭蘊覲見的緣由,卻听他道︰「學生游歷至金州,卻聞皇上已準了金州官員聯名上奏的禁邊茶出境的奏章,學生以為此舉實為不妥,還請皇上三思。」
朱厚旭聞言依稀記得是有這麼一回事,他詫了詫,卻道︰「此事乃諸卿家一同商議所決,非朕獨斷,又是金州官員聯名上奏,可見是可行的,又有何不妥?」
蕭蘊便又躬身一禮,道︰「回皇上的話,金州峻嶺環抱,關隘林立,地勢險阻,良田本便匱乏,土地又多被世族豪強佔去,金州百姓既要交納地租,還要承擔賦稅徭役,生活的極為困苦,衣食已是不濟,故而才采茶,私販邊茶換些口糧。且販茶實也只能勉強顧個溫飽,這兩年來金州多旱,已連著三年欠收,皇上若然再禁邊茶出境,臣恐金州百姓會因困窘而生出暴亂來,金州離西藩和南藩極近,金州暴動,兩藩趁機作亂,恐會照成不可收拾之局,還望皇上三思。」
朱厚旭听蕭蘊說的嚴重,蹙了蹙眉,這才道︰「金州之茶乃我大錦之物,皆朕之所有,百姓拿朕所有之物販賣至他國換取金錢,此乃不勞而獲,實在可惡。既邊茶能夠賺錢,朕何不準許官府和夷狄直接交涉?如此還可充盈國庫,豈不更好?若然金州干旱兩年百姓便要謀逆造反,這樣的刁民實不可姑息,朕定令國公揮軍平亂!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言。」
朱厚旭言罷卻目光一亮,徑自盯著蕭蘊,道︰「姚四姑娘前日在武安侯府門前當眾痛斥謝增明,不知伯約可知此事?」
蕭蘊雖早便料想到皇帝不會听他的納諫,聞言到底微感失望,心生一嘆,再聞朱厚旭提起錦瑟,這才重新抬起眸來,道︰「學生當日恰好回京,曾遠遠瞧見武安侯府門前之景。」
朱厚旭聞言登時面色就亮了,道︰「這麼說伯約是見過那姚四姑娘的?」
蕭蘊听皇帝聲音都變了,目光閃了下,這才答道︰「回皇上的話,學生陪母親前往為外祖父賀壽便曾在江州見過姚四姑娘。」
朱厚旭當即便從龍案後走了出來,興沖沖地道︰「朕听聞伯約畫技出眾,一直都未曾一觀,來人,奉筆墨來。」
他吩咐罷便又道︰「朕還聞那姚四姑娘之母乃當年京城第一美人,想來這姚四姑娘容顏定也不俗,伯約便將這姚四姑娘的面容畫下供朕一觀,豈不妙哉。」
蕭蘊聞言卻只一笑,道︰「學生並不擅長仕女圖,何況那姚四姑娘傾國傾城之姿,學生的拙劣畫作只怕是難畫出其十分之一的風骨來的,故而請皇上恕學生不能從命。」
朱厚旭听蕭蘊說錦瑟傾國傾城之姿,登時便搓了搓手,道︰「當真是傾國傾城之姿?」
蕭蘊便答道︰「歲華搖落物蕭然,一種清風絕可憐。不俱淤泥侵皓素,全憑風露發幽妍。騷魂灑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卻笑涪翁太脂粉,誤將高雅匹嬋娟。學生畫技拙劣,唯詩詞尚能入耳,但此詩也只勉強能形容姚四姑娘之姿罷了。」
蕭蘊言罷,進皇帝反復念叨著那詩,面色微痴,便垂手道︰「學生告退。」
朱厚旭聞言只擺了擺手,蕭蘊退出大殿眯著眸子瞧著養心殿前空曠的廣場驀然搖頭一笑,笑容卻有些飄忽的苦意。
他尚未收回目光,便見一位公公急匆匆地自遠處奔來,喬公公迎上怒斥他一聲,「皇上在里頭呢,急匆匆地不要命了!」
那小公公緩了口氣,這才道︰「喬總管不好了,出大事了,方才……醉酒……後宮……沖撞到了吳婕妤……」
那小公公沖喬公公耳語著,蕭蘊听的斷斷續續卻自知發生了何事,見喬公公面色變了,他便回身行了一禮,道︰「皇上少不了喬公公,草民不敢勞公公相送,自行告退便是。」
將才那小公公確是稟告說,黃知家的三公子吃醉了酒竟不知怎麼闖到了後宮去,還衣衫不整地沖撞了賞景的吳婕妤,將吳婕妤嚇得暈死了過去。皇後已聞訊趕了過去,那吳婕妤如今身懷六甲,已是動了胎氣,此事太過嚴重,皇後不敢擅專,這才請人來稟皇上。
這龍鳳亭位在前朝的花園之中,便是恐今日前來赴宴的大人和公子無意間沖撞了後宮佳麗,故而今日前庭和後宮之間的永福門處還特意加派了人手,如今這黃三少爺竟然在後宮出現,他萬不會是從永福門過去的,只可能是翻牆進的後宮。
翻牆進的後宮,還喝的醉醺醺,衣衫不整,這分明是意圖不軌啊!這若是叫百姓們知道有外男沖進了後宮之中,那皇上的顏面還要不要,沖撞了吳婕妤,致使龍胎不穩是大事,這玷污皇帝的女人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喬公公豈能不驚。
听了蕭蘊的話忙令小太監送他離開,便慌慌張張地進了內殿,將事情稟給了朱厚旭。朱厚旭雖是個昏君,可對後宮佳麗卻是盡心盡力地很,听聞竟有男人闖了他的後宮,哪里還坐得住,當即便乘上龍輦火急火燎地往後宮趕。
他到時,皇後和麗妃等人皆已在吳婕妤的清風閣中,吳婕妤經太醫診治已無大礙,而清風閣的花廳之中則聚滿了皇帝的妃嬪,見皇帝來了個個哭哭啼啼,楚楚可憐地圍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告著狀。
「皇上,後宮之中怎會闖進賊人來,嚇壞臣妾了。」
「皇上,還好您來的早,那賊人也發現的早,還不曾……不然……不然臣妾們可還如何活啊……」
「是啊,只是可憐了吳婕妤妹妹,听說還被那賊子抓了個正著,連繡鞋都給抓掉了呢,臣妾若是婕妤妹妹這會子已以死明志了……」
「皇上快快懲治那惡賊,臣妾們惶恐難安啊!」
……
今日參加皇後宮宴的皆是嬪位以上的宮妃,如今後宮發生這種事,皇上親臨,眾佳麗自然齊聚一堂,她們多是平日不得寵的,如今好不容才見到皇上,自是個個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楚楚可憐,見到皇上便一個個嬌若拂柳地圍了上去尋求安慰和依靠。
她們對吳婕妤能不能平安根本就不關心,自抓緊機會廝纏皇帝,也不忘狠踩那倒霉的吳婕妤一腳。
麗妃見眾佳麗一起擁上去圍著皇帝告狀,雙手握起,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而皇後卻只悠哉悠哉的吃著茶,全然沒有阻止宮妃們的意思。
麗妃見此心中更加驚憂,她怎麼都不明白,明明她安排了黃立標去毀姚錦瑟的清白,怎麼她帶著人到那園子時,園子中卻空無一人,別說是姚錦瑟了便是連黃立標的人影也不見了。她令宮女去尋,竟連花容和劉公公也沒了蹤影,她正心中驚詫,便听聞了後宮被闖,吳婕妤受驚一事,當時她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匆匆趕來便見到了被太監們五花大綁,形容狼狽的黃立標。
麗妃這會子根本就不明白黃立標怎會出現在內廷之中,已然出了一手心的汗水,她見皇帝輕聲細語地安慰著眾佳麗,便沖皇後道︰「娘娘瞧這都成什麼樣子了,也不向皇上請安見禮,一個個只知廝纏狐媚皇上,皇後娘娘身為六宮之主,便坐視不管?!」
皇後聞言卻是一笑,沖太醫吩咐了兩句,這才道︰「發生這樣的事情,妹妹們六神無主,擔驚受怕,尋求龍體庇護也是人之常情,本宮若然責怪于她們,便太過無情了。」
麗妃自知皇後的意思,這會子宮妃們越鬧,一會子黃立標便會越慘,麗妃無法確定皇後是不是早便知道了她的謀算,這才將計就計將黃立標弄到了後宮來,故而也不敢再多言,只捏著拳頭忐忑不安地坐著。
那邊皇上安穩了眾佳麗片刻,皇後才上前見了禮,將皇帝從一眾香影中解救出來,皇上听聞吳婕妤已經無礙,當即便怒聲道︰「那沖撞吳婕妤,私闖後宮的賊子如今身在何處,還不給朕帶上來!」
朱厚旭說著便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嚇地麗妃身子一抖面色更加難看了。而黃立標已被兩個太監押了上來,他顯然已被吳婕妤的宮人又打了一頓,面上鼻青眼腫,已不成人形,皇帝見他外衫破損多處,衣衫發髻皆已散亂,登時便氣的臉色發綠,抬手就將茶盞扔了過去直砸在黃立標的眼角上,鮮血蜂擁。
麗妃見狀忙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磕頭道︰「皇上息怒,黃立標吃醉了酒,這才誤闖後宮,皇上念著在神志不清,從輕發落啊。」
麗妃言罷,便聞一個尖銳的聲音自內殿中傳出,「婕妤娘娘!快攔住婕妤娘娘!」
皇上聞言一驚忙和皇後一道進了內殿,卻見兩個宮女死死拉著吳婕妤,而吳婕妤正赤腳,流淚地欲往柱子上撞,一面還哭喊著,「你們放開,我再無顏見皇上了,讓我和我月復中的小皇子一起去吧,死了倒也干淨,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
「愛妃這是何必,朕不準愛妃如此自傷!」
那吳婕妤不過懷胎三個月,尚未顯懷,又因孕吐被折磨地好不清瘦,她本便長的清麗,如今瘦了一圈,兩腮含淚,好不楚楚動人,皇帝見狀,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忙上前怒喝一聲。吳婕妤撲倒皇帝懷中便萬般委屈的哭喊了起來,說話間又要以死謝罪,皇上摟著她顫抖的身體,恨不能將那黃立標碎尸萬段。
吳婕妤的宮女忙跪下道︰「皇上,娘娘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見雪停了,便喚了奴婢等人在園子中賞景,誰知正瞧著一株紅梅和奴婢們說笑,便有賊人自一旁的灌木叢中爬了出來,欲抓娘娘,當時奴婢們都在,自然立刻沖將上去制服了賊子,那賊子當場便被奴婢們抓下,並未近娘娘的身,皇上和皇後娘娘明鑒啊。」
宮女言罷,吳婕妤便哭著道︰「雖是並非近身,可難保宮中其她姐妹和宮人們不會听風是雨的亂言,臣妾賤命受人詆毀便罷了,可萬不能因臣妾而累及皇上英名,皇上還是讓臣妾以死明志吧……」
「愛妃怎如此痴傻,朕信愛妃便是,愛妃且放寬心,好好休養,朕還等著愛妃給朕多添一個皇子呢。」
「皇上子嗣不多,唯大皇子和二皇子承歡膝下,妹妹若因一些流言蜚語便置龍脈于不顧,那才是大不衷,妹妹好生休養,後宮之中若然有人亂嚼舌根,本宮定然嚴懲不貸!」
有了皇上和皇後的勸解,那吳婕妤這才委委屈屈地應了,皇上自內殿出來面色便又難看了數分,見麗妃還和那黃立標一道跪在地上,對她袒護黃立標這婬賊之舉便十分地不滿,連帶著看麗妃的目光都有些厭惡和陰寒。
朱厚旭再度坐下,怒氣騰騰地盯著黃立標,道︰「說,你是如何進的後宮,又意欲何為?!」
黃立標撞上吳婕妤時實際上是剛被疼痛折磨醒,他本能地往有人的地方爬,想要求救,哪里知道剛爬出灌木叢便被吳婕妤的人一頓好打,此刻他被押到皇帝面前,早已知道闖了大禍,整個人都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听皇帝問話,哆嗦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最後的記憶便是錦瑟的那一笑,心知定然是錦瑟害的他,可這會子他無憑無據不能宣之于口啊,便是他將錦瑟咬出來,也只能是罪加一等,錦瑟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將他弄到此處來,這別說是皇帝和眾人不會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故而黃立標也知曉,此刻只有說自己是吃醉了酒,不知怎麼到了後宮,興許有表姐求情,瞧在大皇子的面上,皇上方能網開一面。
他有苦說不出,只能磕頭道︰「皇上饒命,小臣吃多了酒,實在不知是怎麼離的席,又是怎麼到了後宮,小臣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後宮娘娘們有不敬之心啊。皇上,小臣無心之過,皇上您網開一面啊。」
皇後聞言卻道︰「皇上,這黃立標所言不實,臣妾已叫人了解過,黃立標乃是被麗妃身邊貼身婢女花容帶著離席的。有宮女曾見兩人在花園中喁喁私語,麗妃妹妹可知此事?」
麗妃不想皇後的槍口直接對準了她,當即便是一愣。若然叫皇帝知曉她叫黃立標去毀錦瑟清白,不僅皇帝會恨她,皇後也會治她一個為非作歹,縱容黃立標禍亂宮闈的罪,如今既錦瑟之事無人提及,麗妃自然不會主動說起。她料想皇後看重錦瑟,定然也不會和皇上說起此事。
故而麗妃便忙回道︰「臣妾舅父近來身子抱恙,臣妾憂心,確實叫花容前去傳表弟到花園中問話,可臣妾在花園中等候許久都不見表弟身影,如今才知他定然是酒醉沒能尋到臣妾,這才誤闖了後宮,他酒醉誤事,婕妤妹妹又不曾出事,皇上萬望開恩啊。」
皇後聞言沖身旁蓮蓉使了個眼色,蓮蓉便溜進了內殿,片刻那吳婕妤竟被宮女扶著出來哭喊著跪下,道︰「皇上後宮守衛森嚴,怎會誤闖,分明是有人對臣妾有孕之事耿耿于懷,恐臣妾和月復中小皇子擋了路,這次欲毀臣妾清白,此事關乎臣妾和後宮眾姐妹們的清譽和安危,還請皇上務必將事情查個分明,為臣妾們做主。」
吳婕妤分明便是指罵麗妃指使表弟害謀她,麗妃聞言氣得渾身發抖,忙連聲喊冤,見皇帝竟然面帶狐疑,便指向吳婕妤,道︰「休說你月復中孩子還未必是個皇子,便是皇子本宮的大皇子如今已快及冠,又怎會忌憚一個剛出世的嬰孩,吳婕妤無憑無據,你這是含血噴人!」
吳婕妤聞言便道︰「姐姐,這黃公子畢竟是姐姐的血親,他如今被當場抓住,認賬並獲,怎麼便是無憑無據?姐姐又怎能說是妹妹含血噴人呢!」
麗妃氣得雙手發抖,一臉怒容地瞪著吳婕妤,吳婕妤卻是換上一臉驚色,竟撫著肚子又申吟了起來,皇上一驚,忙令宮女將吳婕妤扶下去,對麗妃就又多了兩分猜忌。
皇後見此,便嘆了一聲,道︰「麗妃妹妹是宮中老人了,待眾妹妹一向是寬和的,對大皇子更是一顆慈母之心。大皇子如今已過十四卻還住在麗妃宮中,由麗妃親自教導,無一日懈怠。皇上子嗣不豐,二皇子又身子不好,體弱多病,難得大皇子俊偉不凡,又被麗妃妹妹教導的文武雙全,皇上便是看在麗妃妹妹這份功勞上,也該對她多一份信任。只是……後宮出事,臣妾便令宮人加強了戒備,卻發現麗妃妹妹的大宮女花容和養心殿的劉公公在花園中偷情,臣妾令人搜查了劉公公的宿處,尋出了花容的貼身衣物,宮中嚴禁宮女和太監對食,皇上看此事……」
皇後這話明著替麗妃求情,實和吳婕妤是一個意思,都在說麗妃殘害吳婕妤為大皇子清除障礙。後面的話更是叫皇上知曉自己在他身邊安插了人手,麗妃听的渾身發冷,卻因黃立標在後宮出現還剛好沖撞了吳婕妤一事而百口莫辯。
她正焦慮,皇帝已是滿面怒色地開了口,道︰「既已查明,便該按宮規處置,將兩個賤奴亂杖打死!」
皇後聞言應了,這才又道︰「依臣妾看,此事今日也難查出什麼了,不若先將這黃立標收監,令宗人府慢慢的查,定能將此事查明,還麗妃妹妹和吳妹妹一個公道。」
皇帝聞言當即便怒聲道︰「這等不忠賊子還有什麼好審的,便是誤闖內廷也沒容起活在世上的道理,來人,將他拖出去!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黃立標聞言嚇得當即兩眼一翻就又昏了過去,麗妃更是面色慘白,皇上這般處置黃立標顯然是信了吳婕妤的話!
太監上前將黃立標拉下去,麗妃才哭喊著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帝卻只一腳踢開麗妃,道︰「冤不冤枉,朕相信皇後娘娘自會查明。大皇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即日便搬出翊清宮,由皇後娘娘親自教養。麗妃自今日起禁足思過,吳婕妤生產前不準踏出翊清宮一步!」
皇上言罷便甩袖去了,皇後見麗妃六神無主地跌坐在地上,便沖宮女道︰「扶麗妃娘娘回宮。」
麗妃被宮女扶起來卻銳眸盯向皇後,道︰「皇後娘娘好算計!」
皇後聞言卻只蹙眉,道︰「如今皇上正在氣頭兒上,麗妃妹妹還想罪加一等嗎?」
麗妃銀牙緊咬,這才不甘地福了福身離去,皇後又安撫了眾佳麗幾句,待眾人離開,又去瞧過吳婕妤這才坐著鳳輦往鳳亭趕。
黃立標會在後宮出現自然是坤寧宮的孫嬤嬤帶著宮女們所為,這主意卻是蕭蘊所出,孫嬤嬤也是知曉吳婕妤今日去了園子中賞景,這才將昏迷的黃立標扔在了灌木叢後頭。而孫嬤嬤等人做這些事情時,皇後正在養心殿,麗妃卻正帶著她的宮女前往捉奸,自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已被皇後的人偷偷弄到了後宮。
皇後是自養心殿出來回鳳亭的路上才得知此事的,她匆忙趕到後宮時,錦瑟已換好干淨的衣物回到了鳳亭,一切都安排的剛剛好。
而皇帝回到養心殿卻覺煩心無比,喬公公自外頭捧了新茶奉上,見朱厚旭的神色不佳,將茶自托盤上小心擱在龍案上換走那涼茶,見皇帝的面前攤著一張紙,上頭正寫著將才蕭蘊所念的詩,喬公公便瞧了眼朱厚旭,躬身道︰「皇上若然想見那姚四姑娘一面卻也不難……」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抬起頭來,道︰「你有法子?!」
喬公公笑著道︰「奴才已使人打听了,姚四姑娘今日穿著一件紅色的衣裳,梳著朝雲髻,一會子鳳亭那邊散了,夫人小姐們是必定要從六福宮外的宮道上乘車離開的。老奴叫抬姚四姑娘的宮人在路過乾坤殿時假作轎壞,停駐片刻,待姚四姑娘下了車,皇上站在乾坤殿前的台階上隔著宮牆自能瞧見姚四姑娘,雖有些距離,可瞧清楚姚四姑娘的容顏已是足夠了,倒也略可解皇上相思之苦,又不會叫皇後娘娘得知,即便皇後娘娘知曉了此事,皇上也可說是緣分使然……」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撫掌道︰「妙極,妙極,到底還是你最可朕的意兒,快快,朕這便擺駕乾坤殿。」
喬公公卻笑著道︰「皇上莫急,奴才這就叫人去瞧著,待皇後娘娘那邊散了也不遲。」
此刻鳳亭中,錦瑟已換了一身淡紫色繡纏枝杏榴花的斜襟褙子,和一條藕粉色瓖深邊的褶子裙,頭上規矩的梳著個不起眼的雙螺髻。插著一對雙如意點翠長簪,原先那套華麗的步搖已被蓮蓉包了起來。
她正和廖家姐妹說著江州的趣聞,皇後自後宮過來見鳳亭中眾夫人們席面已吃的差不多了,又說了兩句便叫眾人都散了。錦瑟被請到了皇後身邊,她剛欲行禮便被皇後親自扶起,道︰「今日是本宮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
錦瑟聞言忙道不敢,皇後見她面色紅潤,目光清亮,顯然已恢復了精神,這才笑著拉了她的手,道︰「這身衣裳你穿著倒比本宮那時要好看的多……」言罷卻趁著撫錦瑟耳邊碎發之際沖她耳語兩句。
待她退開錦瑟羞赧地自謙兩句,便告了退,出宮她卻是和廖家幾位姑娘上了同一輛車架,車子由四個太監拉著緩緩地在兩邊皆紅牆黃瓦的宮道上行馳,行了一陣便感車子一個猛然顛簸,外頭太監果便道車子出了些毛病,令錦瑟幾人下車稍後,錦瑟扶著廖老太君和廖書敏三人下了車,接著扶廖老太君的當,人也轉到了後頭,微微低著頭。
此刻朱厚旭就站在高牆那頭乾坤殿高高的台階上,正瞪大了眼楮往這邊瞧,喬公公見錦瑟幾人下車,忙指著那穿紅色衣裳梳朝雲髻的姑娘,道︰「皇上快看,姑娘們都下來了。」
朱厚旭望去,一眼便瞧見了那穿石榴紅衣裙的姑娘,當即便認定那是傾國傾城的姚四姑娘,他細細去瞧卻見那姚四姑娘穿著一件石榴紅瓖紫邊兒的儒裳小襖,同色的馬面裙,梳著朝雲髻,帶著赤金蝴蝶頭面,小臉略施粉黛,身段窈窕,腮凝新荔,俊眼修眉,雖五官姣好,可卻形容尚小,只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和蕭蘊那首詩根本就不沾邊,更別說什麼傾國傾城了。
朱厚旭當即面色就跨了,露出失望和怒色來,道︰「這般丑陋也談傾國傾城!」
喬公公自知皇帝瞧的那個不是姚四姑娘而是廖四姑娘,可他奉了皇後之命,本便是在誆騙皇帝,此刻聞言便道︰「皇上,其實這姚四姑娘也卻是個美人坯子,只是無法和皇上的後宮三千比罷了。那蕭蘊听說是個不懂風情的,想來也未曾見幾個大家閨秀,更不曾見識過後宮娘娘們的仙女姿容,驚為天人也是難免。」
朱厚旭聞言又不死心地瞧了瞧那車旁站著的幾位姑娘,見幾個姑娘雖各有姿色,但卻都未有那詩詞中形容之一半姿色,當即便索然無味。見有個女子縮在廖老太君身後,瞧那身影還是個小姑娘,便連瞧的心情都沒了,直接便挪開了視線,冷哼一聲,憤怒地轉身甩袖而去了。
喬公公見此勾了勾唇角,心中想著,其實廖家幾位姑娘皆是美人,可蕭蘊那詩實在將姚四姑娘捧的太高,以致皇上他期許甚高,如今瞧見廖家幾位姑娘姿容自便不覺美,反而生出失望來,以後想來皇上便是再從哪里听到姚四姑娘姿容不凡,傾國傾城,有了今日之事他也只會以為是訛傳,不會再相信了。
而即便到時候此事被翻出來,喬公公也是不怕會遭處罰的,只因今日姚四姑娘進宮時確實穿的是石榴紅的衣裳,而姚四姑娘這會子也確實站在下頭的甬道上,只是皇上他自己認錯人,沒瞧見,和他喬公公卻是半點關系都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