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聞言轉身望去,卻見那破口大罵的乃是一個穿暗藍色比甲,系蔥綠色襖裙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女子容色出眾,便是破口大罵,也因那眉眼如畫的臉蛋而顯出幾分柔弱如柳的氣態來,她顯然是在這江寧侯府門前等待已久,只待錦瑟到達便撲了上來。
白芷一向是機靈敏捷的,這會子已吩咐一聲上前拽住了那丫鬟,而那丫鬟此刻正拼命掙月兌開白芷的鉗制,只這會子功夫錦瑟已被保護了起來,連廖老太君和廖書意等人也圍了過來。
「姚姑娘小心!」身旁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錦瑟微微一詫,扭頭卻見站在她右手旁扶著她的丫鬟卻不是廖府的下人,而是一個穿姜黃比甲,系白縐綢汗巾兒,束著丫髻的小姑娘,此刻這丫鬟正關切地瞧過來。
方才一驚之下,白芷喝了一聲便沖上前去,錦瑟只覺有人扶住她帶著她往後退,只道是白鶴,如今見竟是一個陌生丫鬟不覺微詫。那丫鬟已是笑著福身,道︰「奴婢是江寧侯府的丫鬟,是奴婢們沒能伺候好,叫姚姑娘受驚了。」
今日江寧侯府待客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僅對錦瑟影響不好,更重要的是這相當于有人在掌江寧侯府的臉面,這迎客的丫鬟忙著上來護著錦瑟,又如此說也是常理。
錦瑟笑了笑,便任由那丫鬟扶著自己,轉頭再瞧那穿暗藍比甲的丫頭已被江寧侯府的幾個婆子制服,只她一雙杏眼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自己,好不憤恨的模樣。錦瑟瞧著那丫鬟出眾的容色迷了眯眼,這丫頭她是認得的,叫嬌杏,如今應該是謝少文身邊的二等丫鬟。
嬌杏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早年錦瑟還在京城時有次到武安侯府去便踫上了這嬌杏,當時有個婆子隨口提了一句,說這嬌杏和錦瑟長的竟有四五分相像,眾人一瞧皆點頭附和,當時萬氏便發了話,說嬌杏這般容貌當個丫鬟可惜了,要賞個恩典放嬌杏出府去。
錦瑟是武安侯府未來的夫人,府中若有個和她容貌相像的下人卻不好看,萬氏這麼做卻是疼惜錦瑟的表現,彼時誰不贊兩聲,說錦瑟是個有福的,有個帶她如親生的婆母。
錦瑟當時心中也極感激,可緊接著祖父告老過世,再進侯府,錦瑟已是妾室,而這嬌杏顯然也沒能放出府中,並且還被撥在了謝少文身邊當著個二等丫鬟,後來姚錦玉進府更是將她提成了一等,貼身伺候姚錦玉和謝少文。
錦瑟剛進府時便曾听說嬌杏在武安侯府雖未被謝少文收房,可謝少文一直對她極為寬厚。姚錦玉還曾拿這個事來臊錦瑟,說謝少文對錦瑟真是情深意重,對個容顏肖似錦瑟的丫鬟也百般照顧遷就。姚錦玉這話當然是在譏諷錦瑟,若謝少文當真真心待錦瑟,尊敬于她,便不會留這麼個丫頭在身邊伺候。
不過也許是謝少文待嬌杏一直極特別的緣故,這嬌杏對謝少文卻也是衷心耿耿,倒比一般想要爬床的丫鬟更多了兩分真心,只可惜她的這份真心在姚錦玉眼中便是錯,姚錦玉在侯府立穩腳跟後便抓了嬌杏的錯,將其杖斃了,當時姚錦玉還叫所有下人去觀禮。
眾人後來都說嬌杏是受了錦瑟的無妄之災,是夫人討厭嬌杏的一張臉,這才抓了小錯處便將嬌杏杖斃的。
如今姚錦玉已撞柱而亡,錦瑟和武安侯府的親事也早便退了,錦瑟只覺和武安侯府已再無半點瓜葛,卻不想今日會在此遭遇嬌杏的謾罵。
早先退親後便聞武安侯向朝廷告假離京了,並未听聞其回京的消息,嬌杏如今這般說,莫非是謝少文回京了?這嬌杏是真為謝少文不平這才一時糊涂到此叫嚷呢,還是受了誰的教唆?
不管是嬌杏自己的主意還是她受了誰的教唆,嬌杏既然敢來此鬧事便要承擔後果,而且嬌杏鬧事對錦瑟來說是好事呢。
先是毀萬氏名聲,再是武安侯門前退親,後又令雲嬪失寵,這一樁樁一件件哪樣不是深仇大恨,武安侯是不可能放過她姚錦瑟的,這點錦瑟一直極清楚。
自那日退親後謝增明便深居簡出,沒兩日他就告假離京前往江州了,錦瑟想武安侯此去只怕一是為處置萬氏,再來也是擔憂謝少文。如今謝曾明正忙著處理萬氏,掩蓋侯府丑事和照看兒子,還有宮中的女兒,一時半刻還顧不上收拾錦瑟,可錦瑟知曉只要等謝增明緩過勁兒來,他要做的頭一件事定然是尋她報仇。
要對付一個閨閣女子太簡單了,法子也太多。錦瑟有前世的記憶,知道前世時謝增明便是這年春上時隱疾發作暴病而亡的,而如今離武安侯大限只不過還剩兩個來月,可錦瑟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她正愁沒法子對付武安侯府,永除後患,誰知這嬌杏便送上了門,這樣的機會若然錦瑟不抓牢那便真成傻子了。
「姚錦瑟,你心毒至此,攀龍附鳳,奴婢真替世子爺不值,姚錦瑟你不得好死!」那嬌杏被婆子們抓住卻仍不消停,嘴上還在不停謾罵。
「敏丫頭扶你妹妹先上馬車。」廖老太君和二夫人等人也已擁了過來將錦瑟擋在了後頭,廖老太君見那嬌杏神情凶狠,只怕她嚇到錦瑟,忙吩咐道。
「外祖母,我沒事,我倒要听听她紅口白牙地還能編排出我什麼話來。」錦瑟自知廖老太君便是听聞了在江州的事,只怕在她眼中自己還是個柔弱而需要保護的孩子,听了廖老太君的話錦瑟心頭一暖,卻笑著堅持道。
廖老太君聞言見錦瑟神情坦然自若,想著錦瑟若避開倒顯得怯場心虛般,便未再堅持,而江寧侯府門前一個穿蒼青色織錦長袍,束玉冠的的男子已下了台階,沉喝一聲。
「還愣著做什麼,對這不知尊卑胡說八道的賤奴有什麼好客氣的,還不快堵了嘴拉下去!一會子爺親自押了她尋武安侯討個說法!」
這人卻是江寧侯府的李三老爺,他沉喝一聲,婆子們忙去堵嬌杏的嘴。可那嬌杏竟似不要命般,一口咬在婆子的手上,又掙扎著罵了起來。
錦瑟一行為視鄭重,來的稍早,此刻侯府門前來客還不算多,可這嬌杏如此鬧騰也引得不少人側目。廖老太君見此便沖二夫人使了個眼色,豈知二夫人還沒上前,錦瑟已掙月兌了廖書敏的攙扶,上前兩步目光沉冷地逼視著那嬌杏,道︰「說的好,所謂天理昭昭,我行得正,站的端,何懼小人詆毀!我于你家世子退婚一事早有公論,更是聖裁,也非是你一個丫鬟不明就里便可胡亂攀咬的!」
錦瑟言罷沖江寧侯府的三老爺盈盈一拜,這才道︰「恕小女多言一句,按大錦律朝律九章六律的第四律有言,賤籍之人信口胡言,污蔑貴族按律該移交官府不論因由是要先受杖責的,杖罷方受理案情,若非詆毀可視具體情況判案,若系詆毀,則要罰賤籍之人至少兩年牢獄之刑。」
錦瑟言罷,在場不少人已抽了口氣,連李三老爺和廖二老爺,廖老太君等人也都面露詫色,顯然皆沒想到錦瑟竟對大錦律法也熟于心中。
而錦瑟言罷聲音頓了頓,已是瞟了眼那嬌杏,又道︰「此女口出惡言,尊卑不分又何勞伯父押其到侯府?如此麻煩伯父小女心中有愧,更何況听聞武安侯爺近來身體不好,因這等事令其勞心費神,小女也會過意不去的,依小女看將她直接交送官府更為妥當。何況,小女退親乃聖上之命,此人出口惡言,是否是對聖意有所不滿?此事實在不該輕忽,小女料想此女身份卑微,萬不敢對聖上不尊,只怕她此舉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之人必定是有悖逆之心的,故而依小女看,此事還是交由官府審問清楚為好。」
錦瑟侃侃而談,容顏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為微顯稚女敕的臉蛋兒鍍上了一層玉潤般的明光,氣態從容,眉眼間還掛著溫婉和謙恭之色,分明是極犀利的言語,用她軟糯而緩慢的語調說出卻只叫人覺著有理,覺著本該如此。那小小身影似會發光般瞬間吸引了眾人目光,叫人無法不贊一聲,好氣質。
而三老爺原是不想和武安侯府撕破臉,攪合進武安侯府和廖府的官司里去,如今錦瑟侃侃而談,點出其中利害來,三老爺直驚出一身冷汗來。這丫鬟在江寧侯府門前鬧事,言辭若細論確實是對聖上有所不敬的,這事別再被有心人利用拿來攻殲江寧侯府,那便麻煩大了。
李三老爺險些忘記錦瑟退親一事可是皇上給做的主,他驚過神來,又見姚家姑娘亭亭玉立,含笑淡然的身影,登時便迷了眯眼,暗道這位姚姑娘小小年紀,腦筋轉的倒比誰都快,也難怪連武安侯那樣的人物也折在了這小丫頭片子的手中。
他想著忙道︰「佷女說的是,來人,快去取了爺的帖子將這賤婢移交鳳京府!」
錦瑟聞言又福了福身,便笑著退了兩步又隱在了廖老太君身後,而廖二老爺這會子已明白了錦瑟的意思,上前一步抱拳道︰「此事說來根由還在我這外甥女身上,今日乃府上的大喜日,出了這等事已叫我廖家愧疚難當,哪里還能再勞煩世兄,此女便由我廖家送交官府吧。」
李三老爺自然樂得自此事中月兌身,聞言沒有不應的,廖二老爺便吩咐廖書意道︰「既是這樣,大佷子便取了帖子帶兩個人將這賤婢送到鳳京府去吧。」
廖書意聞言應了,招呼一聲便有廖府的兩個護院跟隨過去,自婆子手中拽過嬌杏來。
而這嬌杏確實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的人只說,她跑來為謝少文鳴冤,光天化日,江寧侯府門前廖府的人不好越過江寧侯府去處置于她,而江寧侯府和武安侯府一向沒甚過節,也不好狠懲于她,只會將她給綁了押回武安侯府受罰,而她家侯爺如今正恨姚錦瑟,不僅不會對她嚴懲,只會贊她一身衷骨,世子爺听了此事也只有念她的好,對她更加看重。
就是基于這些,嬌杏才鬼迷心竅地前來鬧事的,她一個丫鬟,根本就不懂什麼大錦律法,只想著她是武安侯府的奴才,只有武安侯府的主子們才有處置她的權力,萬沒想到廖家的人竟然也有權,並且果真就要將她直接送往官府了!
嬌杏一時間被嚇住,再回神時已來不及了,廖書意一個示意,那拽著嬌杏的護院已得了指示 嚓一下便卸了嬌杏的下巴,接著一掌劈下嬌杏便暈了過去,老老實實地被拖了下去。
「這武安侯府的規矩倒也奇怪,下人倒替主子長起臉來了。」廖書敏見嬌杏被拖走,便自驚異一聲,她的聲音不算小,言罷好幾個圍觀的夫人和小姐便都認同的搖頭起來,顯然也覺武安侯沒個規矩,竟叫一個做奴婢的這般為主子出頭,倒顯得奴婢比主子還尊貴有臉似的。
而且錦瑟當日在武安侯府前退親一事已有公斷,眾貴人們本便唾棄武安侯府和萬氏,再听廖書敏的話,自然便越發對武安侯府不恥起來。
更有,方才那嬌杏是武安侯的下人,眾人看她的行徑也知是伺候謝少文的,她的話大家又豈會相信?而且,錦瑟方才的話實際上已將圍觀的貴人們和自己分在了同一陣營,叫他們不自覺去想,若然每個賤籍之人都如嬌杏一般胡亂攀咬,尊卑不分,那這世道豈不要亂?故而這些人因和錦瑟利益相同,根本就無法認同嬌杏的行為,更不會覺著嬌杏這是衷心的表現。
基于這種種,嬌杏鬧了一場,實際上卻是對錦瑟一點壞處都沒造成的。而匆匆趕到江寧侯府的江淮王妃坐在馬車上,她眼瞧著嬌杏被拖走,恨恨的冷哼了一聲,又盯著錦瑟好不仔細地瞧了兩眼,正欲將車簾放下,卻見不遠處鎮國公府的馬車竟然也已到了,也不遠不近默不作聲地停著,馬車上鎮國公夫人顯然也瞧見了府門處的一番熱鬧,馬車外那端坐馬上的軒昂身影正是她那佷子楊松之。
江淮王妃見楊松之正目不轉楮地盯著那邊錦瑟瞧,神情顯得異常專注,登時便窩了一肚子火氣。
她原便想著因江寧侯府的二老爺救了廖府四老爺,廖府的人一定會早來,而鎮國公府又是姻親,自然也會早到,這武安侯府的丫鬟鬧起來,指罵錦瑟攀龍附鳳,她那位嫡姐听了一準會多想。可如今瞧著嬌杏實在沒用,別說是風浪了,簡直風都沒吹起來便叫人壓服住了,她辛苦一場,倒叫姚錦瑟出了風頭,為其做了嫁衣,又豈能心平氣和?
也是此時,江寧侯府接客的二夫人馮氏才像剛回過神般忙下了台階,滿面含笑地迎了過來,沖廖老太君一徑地賠笑致歉。
「我是個笨的,教出的下人已都沒眼力勁,竟早沒發覺那丫鬟不妥,鬧了此等笑話,丟了顏面是小事,卻還叫老太君和幾位姑娘受了驚嚇,真真是該打。」
馮氏說著便抬手拍了下右臉,廖老太君忙拉住她,笑道︰「二夫人這說的是哪里話,若非二老爺我家老四一家只怕……欠下的大恩尚未還,如今府上大喜卻又添亂,老婆子心中已是過意不去,二夫人切莫再臊老婆子的臉了。」
二夫人聞言爽朗而笑,道︰「老太君不怪便好,不怪便好。」
馮氏說著又轉而瞧向錦瑟幾人,拉了錦瑟的手,道,「原便覺廖府這幾位姑娘水靈,豈知老太君這外孫女也是出眾,瞧這模樣,當真花朵一般,怨不得大佷媳婦那樣心氣兒的人也日日將姚姑娘掛在嘴邊上夸呢。姚姑娘這樣的人品相貌,任誰瞧著能不真心的愛,老太君當真是好福氣。」
廖老太君聞言笑著自謙了兩句,言語間卻有自傲之氣,而錦瑟只低著頭裝羞澀,又說了兩句,馮氏便令下人迎了錦瑟一行入府,又去招呼別的賀客。錦瑟和廖書敏幾個往府中走,卻覺身後打量的目光源源不斷。
「這姚姑娘倒是個厲害的……」
「說的是呢,這若是一般姑娘,遇到此種事還不快嚇得哭成一團了。」
「到底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只是瞧廖老太君那模樣倒是極寵愛于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俗話說莫欺少年窮,這姚家姑娘品貌俱佳,又是個伶俐人,我瞧著不像池中物,說不得以後有什麼際遇呢,那武安侯府不就看走眼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吶。」
「我看倒也未必,到底是女子,太過鋒芒畢露了,顯得刁鑽了些……」
……
前後傳來的隱約議論聲錦瑟听在耳中,不過一笑。
江寧侯府今日辦滿月宴,外院招呼男客,便在寬暢的庭院中撐起喜棚來,擺開了數十張桌子。而女眷則一律到後院大花廳中相聚,園子中擺了戲台子,眾人先一並在花廳中瞧過橋哥兒,送了滿月禮,再一同吃了席面,想看戲的便陪著府上老太君一同看唱堂會,活潑點的姑娘們自可在花廳中聊天或到園子中游玩。
錦瑟一行分別坐上暖轎往內宅去,待下了轎,已有侯府的下人進花廳通報,平樂郡主親自迎了出來,她接了廖老太君,免不了一陣慶賀于寒暄。
今日平樂郡主穿著件石榴紅色繡金線折枝玉蘭的交領長褙子,銀紅織錦細折兒長裙,梳著墮馬髻,戴著一套流蘇東珠紅瑪瑙的赤金頭面,一身紅色將她的容色映的極為精神,面色白里透紅,人也顯得光彩奪目,已沒了初次見時那股死氣沉沉之態。
錦瑟瞧著高興,笑容也跟著明艷了幾分,眼見後頭賓客不斷,平樂郡主也來不及和錦瑟寒暄,只笑著沖她點頭便令相熟的丫鬟帶她們入廳。
花廳中布置的極為喜慶富貴,暖意如春,江寧侯夫人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身旁的三夫人王氏抱著個襁褓,迎接賀客。
見廖老太君過來,江寧侯夫人起身寒暄兩句,這才吩咐王氏抱著橋哥兒上前給廖老太君等人瞧。橋哥兒眉眼已長開了些,女乃的極好,胖乎乎的,越發可愛,也不認生,穿著一套嶄新的麒麟紅緞小棉衣小棉褲,小大人般地睜著烏溜溜的眼楮好奇地看著眾人。
廖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逗了逗橋哥兒,連聲贊好,紛紛取了賀禮放在身邊丫鬟捧著的托盤上,這才招呼早嘰嘰喳喳欲上前的錦瑟幾人。錦瑟和廖書敏幾個上前圍著橋哥兒好一陣嬉笑,也都送了賀禮,錦瑟除了那日定做的長命鎖外,還送了一套親手做的小衣服。
江寧侯夫人少不得將那小衣裳取過來細瞧,見針腳細密,線都縫在外頭,也沒花哨的圖案,幾個繡在角落的花樣也非常精致新穎,便沖廖老太君笑著道︰「想不到微微小小年紀這針黹功夫卻已不弱,我像她這般大時連個鞋面兒都做不好呢。還是老姐姐會教姑娘,廖府這幾位姑娘,當真是一個頂一個的討人喜歡呢。」
她言罷也不待廖老太君自謙就又取了錦瑟定制的那長命鎖瞧了,令三夫人給橋哥兒掛上,眾人都知錦瑟機智救平樂郡主母女一事,見江寧侯夫人對廖家人特別親厚熱情,又連番稱贊了錦瑟並不覺得奇怪吃味。不少姑娘家打量著錦瑟,自然又高看了她一些。
廖老太君帶著錦瑟幾個坐了,沒片刻賓客盈門,花廳就熱鬧了起來,一番賀喜罷,江寧侯夫人怕累著了橋哥兒,早早便叫平樂郡主將孩子抱了下去。眾夫人姑娘們在花廳中暢談,待婆子來報,前院江寧侯已招呼男客們開宴,江寧侯夫人才起了身,也招呼著女眷們移步專門辦喜宴的蓬蓽閣用膳。
席面夫人們坐在一處,小輩們湊在一起,白文靜,白文君,劉叢珊幾個今日也都來了,和廖家姐妹並太僕寺卿家的三位姑娘坐了一桌。食不言,待用過膳,二夫人招呼著眾人去听戲,錦瑟卻被白文靜拉著進了一處暖閣和眾姑娘們玩投壺。
錦瑟琴棋書畫,針黹繡工樣樣拿的出手,學東西也頗有靈性,可卻是個運動白痴,跳舞還好,遇到投壺踢毽子這類玩鬧功夫便怎麼練都學不到家。白文靜是個愛鬧的,素知錦瑟這點,卻偏拉著錦瑟陪著她玩投壺。
幾個投壺的姑娘不說像白文靜那般十次中八次,起碼也能投入兩次,可憐錦瑟投了七次,莫說投進去了,任她墊著腳尖,傾倒了身子,瞄紅了雙眼,偏那紅頭箭連壺口都沒踫到,只樂得幾個姑娘笑彎了肚子紛紛打趣錦瑟。
錦瑟卻也不惱,只笑著去撓白文靜,道︰「就你是個促狹鬼,這下子可算顯擺出你的能干來了。」
白文靜便捂著笑疼了的肚子,打趣錦瑟道︰「微微樣樣出眾可不就成妖精了,我就愛瞧微微投壺時的認真樣兒,哈哈,一點都沒變……」
「哪里是一點都沒變,我分明記著早先姚妹妹投壺還是能踫到那壺口的!」一旁劉叢珊也跟著湊趣兒,引得姑娘們又笑了。
「早听聞姚家妹妹是個才女妙人,琴棋書畫樣樣皆通。那日皇後娘娘壽宴,可將幾位京中有名的閨秀都給比了下去,听話廖四妹妹還說姚姑娘能一手作畫,一手寫字,踢鼓而舞,若施展出此技來定叫獻藝的幾位姑娘皆貽笑大方,便是那裝裱之術姚姑娘都能信手拈來,這麼簡單的投壺游戲又怎能將姚姑娘難倒呢,莫不是故意戲弄我們的吧?」
突然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夾著分明的火藥味,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那說話的姑娘穿著一件雙碟戲花的淡粉色雲錦小襖,外頭罩著件同色瓖火狐狸毛的半臂,下著一件繡細碎梅花的桃花色百褶細絹絲玲瓏襦裙,腰間束一根明黃織錦攢珠緞帶,頭發松散的挽起,發間斜斜的插著一根碧色吐翠的孔雀吊釵,細密藍寶石流蘇微微搖擺,通身散發著一股低調的富貴之氣。
這姑娘身段窈窕,瞧著已十六七模樣,五官極為出眾,仿佛畫上仙女般,即便在這滿屋各色美人中也極為突出,叫人一眼便能瞧見她,此刻她面上正含著和言語半點不搭的盈盈笑意,就連眼楮也彎彎的,仿似蘊著溫和笑意一般,叫人瞧了她的神情只會覺著她不過是在和錦瑟玩笑罷了。
這女子卻是長公主的嫡次女劉婉璧,完顏宗澤不久前痛打得斷了一條腿的南郡王正是劉婉璧的哥哥。大皇子和長公主親厚,這劉婉璧自然和趙海雲,謝家兩個庶女姐妹是熟識的,錦瑟和她的手帕交有過節,劉婉璧自然要為她們出頭,又豈會對錦瑟客氣?
並且劉婉璧自認容貌在京中閨秀中是出挑的,如今見錦瑟模樣尚小已極為出落,再過兩年定然是要將她比過去的,劉婉璧便更氣兒不順,被趙海雲明里暗里地攛掇了兩句,便心甘情願地被當槍使。
長公主不過身份尊貴,駙馬稱謂動听,可手中卻沒什麼實權,即便這樣錦瑟也不想多個敵人,故而見劉婉璧挑釁,便只詫異地道︰「劉姐姐這話是從哪里听來的?莫說是一心幾用了,便是一邊作畫一邊寫字我也是做不來的,還不皆弄成鬼畫符?何況劉姐姐何曾見過我擺弄琴棋?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話可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了。我倒听聞劉姐姐不僅人美更是難得的才女,早先魏王府賞花宴作過一首詩詠荷詩,連王閣老听了都連聲稱贊,姐姐驚采絕艷,我若是能學到姐姐三分才情,有姐姐五分風采便心滿意足了,姐姐便莫拿沒邊際的話來臊我了。我是個笨的,自小投壺便是供人嬉笑的,哪里能糊弄姐妹們。」
那日廖書香在回府的車上隨口一說,錦瑟就怕被人听到惹出麻煩來,沒承想還是被劉婉璧給翻了出來,劉婉璧一言好些姑娘目光都變了,只怕是覺錦瑟目中無人,自大輕狂。
好在廖書香也不是傻的,錦瑟言罷,她便也一臉詫異地抬手指著鼻子,驚異道︰「劉姐姐說這話是我說的?哈哈,真真好玩,我便是做夢也沒說過這樣的話啊,姐姐打哪里听來的啊?」
「若說一心兩用我是信的,婉璧姐姐便可雙手寫字,叫妹妹好生驚嘆。可這一面作畫一面寫字還要踢鼓而舞,那便太神了,婉璧姐姐只怕是被流言誤了,我早當婉璧姐姐是最聰慧的,如今才知竟也有痴傻的時候,這才女果真不是好當的,一遇書畫之事人便就魔怔了呢。」
一個清雅動听的聲音響起,錦瑟瞧去只見說話的是個身段高挑相貌清秀的姑娘,瞧著竟比劉婉璧更大一些,有十七八模樣,五官並不出眾,可丹鳳眼卻顧盼神飛,眉眼間自帶一股自信和堅毅,氣質獨特,坐在眾閨秀之中毫不失色。好幾個姑娘圍坐在她身旁,顯然她是極受歡迎的,她言罷幾個姑娘紛紛附和。
錦瑟卻不認識這姑娘,只瞧她穿戴很講究,又言語輕快地給自己解圍便笑著望去,那姑娘也適時看了過來,微微一笑,笑顏叫人覺得如沐春風,也令她那一張微顯平凡的面容一下子如蘊明珠光輝。
「她是晚晴鄉君。」
身邊傳來劉叢珊的聲音,錦瑟這才恍然。
這晚晴鄉君乃是疆畢王的嫡親麼妹,兩年前疆畢王世子進京為質,晚晴鄉君以世子年幼為由隨同世子一同入京親自照顧世子起居,彼時錦瑟已人在江州故而未曾見過。可錦瑟這些日卻也听過她的名號,听說晚晴鄉君為人八面玲瓏,很有人緣,之前听平樂郡主也多次提及她,還說要介紹錦瑟和她認識。
想來晚晴鄉君會幫她,多半也是因平樂郡主之故。
宮中歷來禁止向外私通消息,更不準宮人們亂嚼舌根,劉婉璧本便是進宮給太後請安時無意听來這話的,如今卻不好承認。加之她原和錦瑟也沒什麼過節,又被錦瑟和晚晴鄉君吹捧了兩句,面上有光,心中舒坦,再見和晚晴鄉君交好的幾個姑娘同時為錦瑟解圍,而錦瑟和廖書香也見機的快,便就不再抓著不放,只掩唇笑道︰「不過是兩句玩笑話,兩位妹妹倒當真了。」
眾姑娘們听了這話,又見錦瑟和廖書敏方才臉上的詫異之色不似作假,加之她們也不信有人能一心幾用便也跟著笑了兩聲,略過此事不提。
相熟的姑娘們聚在一處說話,錦瑟見晚晴鄉君起身往外去,到門口時回頭瞧了她一眼,便也借故出了屋,果就見外頭晚晴鄉君正站在不遠的回廊下向她瞧來,錦瑟快步過去笑著福了福身,道︰「還沒謝過卓姐姐方才解困之恩。」
卓玉靨見錦瑟如此,笑著拉起她,這才道︰「妹妹這般玉人,我是極樂意憐香惜玉的。」言罷卻微微斂了笑,又道,「早就听說過妹妹,只可惜上回我那佷子生病沒能進宮給皇後娘娘賀壽,便錯過了和妹妹結交的機會。後來到鎮國公府探望平樂姐姐,有兩回都和妹妹走了個前後腳,今兒可算見著了,方才一直尋不到機會和妹妹說話,如今……呀……」
卓玉靨說著卻驚呼一聲,原來她說話時一直撫著廊下的一株茶花,竟一個不小心碾碎了茶花花瓣,染了一指月復的紅色花汁,她不覺停了聲音瞧著那殘損的茶花惋惜道︰「瞧我剛說最是憐香惜玉,如今便做了辣手摧花之事……」
錦瑟听她言語風趣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卓玉靨卻道︰「咦,我的帕子去了哪里……」
錦瑟見她掏了兩下袖兜都沒模出帕子來,忙便去取自己的,含笑道︰「姐姐用我的……」說著卻一滯,只因她自己的帕子也沒了蹤跡。
卓玉靨卻撫了錦瑟尋找的手,笑著道︰「弄髒妹妹的帕子不好,我的帕子只怕是拉在了暖閣里,我回去尋尋,莫叫那幾個促狹鬼給我藏起來才好。」
她說罷也不再管錦瑟就錯身去了,錦瑟將手自袖囊中抽出來眯了眯眼。她又細細檢查了身上物件,卻發現除了那帕子竟連腦後插著的一對雙碟瑪瑙勝華也少了一只,登時心中一涼。不可能是廖府丫鬟做的,錦瑟細細想了想,也就在江寧侯府門口被那江寧侯府的小丫鬟靠近過,當時情況又正混亂,她和白鶴等人的心思和目光都被嬌杏給吸引了去,料想那小丫鬟便是趁著扶她的功夫順走了這兩樣東西。
錦瑟正凝眉,卻見劉叢珊自回廊盡頭婷婷而來,瞧見她神情反沉重了兩分,快步過來拉了錦瑟的手,左右瞧了瞧四下無人,這才道︰「方才一直尋不到機會和你單獨說話可急壞我了,你可知道,安南伯世子不知自哪里瞧見了你,已求了安南伯夫人同意,央我二嬸當冰人這兩日便要去廖府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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