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槐的話令金依朵面色漸好,可她擰著的眉頭卻依舊沒能松開。
燕國皇後必出金氏,她的姑母金皇後膝下只有太子和完顏宗澤兩位嫡子,太子幼時曾中過毒,後來身體便一直不好,倘使太子出現意外,那麼完顏宗澤便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又有如今戰功,登上太子之位順理成章。
而她今年已年過十七,燕國的女兒原便出嫁比大錦漢人女子要更早些,她到如今年紀還被留在閨閣,即便祖父和父親都未曾明言過,可她卻清楚,祖父和父親一直有意將她嫁給完顏宗澤,以備太子之萬一。
完顏宗澤的身份確實不大可能娶個漢女,雖是如此,金依朵卻依舊不能安心,只因她覺著完顏宗澤對錦瑟實在太過在意了。而完顏宗澤從小到大便是個擰脾性,他要的人要做之事便沒不成過,若未達成,必定誓死不休。他又是個不服管教和拘束的,即便姑母的話他也不會盡听。
完顏宗澤若執意娶錦瑟,說不定此事便會生出變數來。更何況,這些年,皇上越發重視漢臣,如今燕國剛剛攻下大錦來,也正是皇上禮遇漢臣,施恩漢人的重要時刻,那姚錦瑟的身份也不一般。
如這次再叫她招安成功,姑母念著她救下阿月公主的恩情上,必定會求皇上賜給她無限榮光,彼時……
金依朵不敢再往下想,她握緊了拳頭,眯起雙眸,目光銳利起來。
不行,不能叫姚錦瑟立功,可招安這樣的大事,由完顏宗澤親自負責,她是萬難動什麼手腳破壞此事的,而且她也萬沒這個膽子從中作梗。那麼,也許她可以來個借刀殺人。
若是姚錦瑟招安成功,可義軍的頭領卻出了事,大局已定,世人必定不會公然說皇上出爾反爾,言之無信,卻只會將此罪落到姚錦瑟的頭上。那義軍的頭領劉三波听聞是極得義軍將領兵勇們擁護的,彼時義軍又怎會放過姚錦瑟,勢必是要尋她報仇的。她姚錦瑟要立男兒方能立的功勛,她金依朵便叫她惹一身腥,彼時倒要看看史書上將如何評論她姚錦瑟!
她姚錦瑟不是要好名聲嘛,劉三波那麼受百姓愛戴,他一死,倒要看看百姓們會如何評議姚錦瑟,彼時只怕她就要從活菩薩變成為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而不擇手段之人。
這樣的話,她只需想法子令皇上殺了劉三波便好。而義軍如今兵馬良多,即便朝廷能夠順利招安也是個很大的隱患,要知道這些都是農民軍,對于皇上來說,百姓是比世家更難控制的,因為他們更容易受到蠱惑,更易沖動。皇上對這些義軍一定心有忌憚,若他們的頭領死了,皇上只會更高枕無憂,所以說,也許她並不用費很多心血便能促成此事呢。
金依朵想著,面上已有了喜色,眸子轉了下已有了主意,忙沖如槐道︰「去,給本郡主拿紙筆來。」
因燕國大軍尚圍困在臨關,多一日大軍便要消耗極為軍需,而且如今隨著天氣乍寒,大軍之中兵勇們的水土不服也有加重趨勢,疾病散播,更有,鎮國公帶著大軍退守南邊,到如今態度還是不明,所以對臨關義軍的招安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這也使得錦瑟雖遭遇了刺殺,翌日一早天未亮,卻還是隨著完顏宗澤南下了。這次有完顏宗澤親自護航自是一路平順,三日後錦瑟便到達了臨關,在軍營休整一夜,第二天拂曉之刻,完顏宗澤令大軍拔營退後三里,親自帶著幾人陪同錦瑟一道到了臨關之下。
晨光下的臨關瓖嵌在石青色的險峰間,更顯雄偉和威嚴,城關之上布滿了兵士,盔甲長槍的寒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反射在關牆上,將那上頭斑斑駁駁的血跡映的更為清晰,見證著這座險關的厚重歷史。
錦瑟坐在馬車上,推開車門仰望著高大恢弘的城牆,不由心生敬畏。關門被緩緩打開,錦瑟望去瞧見的是杜知章因喜悅而盛滿亮光的面容,他穿著一身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交領襦袍,系著蒼青色綴玉腰帶,帶上別雙魚玉佩和鎏金香籠,烏發用玉冠扣著,晨光下笑容溫朗,目光灼亮盯著錦瑟,那翩翩模樣和一臉的喜色,立馬便引得完顏宗澤眉頭大皺。
他翻身下馬,見錦瑟已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馬車,高大的身子一錯便擋住了杜知章的視線。杜知章這才不得不收回視線,見完顏宗澤面色黑沉,盯著他的目光冰寒,杜知章不由愣了一下。
他怎麼也沒料到這位來招安的武英王會是此種態度,腳步微緩了下,他才帶著幾個穿戴講究的義軍將領上前沖完顏宗澤見禮,道︰「這位便是北燕的武英王殿下吧,我們威寧大將軍已在臨關之中擺上酒宴迎接王爺,王爺請。」
威寧將軍卻是早先明孝帝招安劉三波時給他的封號,劉三波一直都未曾打起過這個名號,如今大錦朝廷已亡,杜知章反如此提,而且劉三波竟不親自出迎,如此的高姿態,皆是要給完顏宗澤一個下馬威,抬高談判的資本。
完顏宗澤自然明白此點,聞言卻壓下了對杜知章的不快,朗聲笑了,道︰「怎好勞杜先生親自出迎,先生之名本王早有耳聞,父皇也曾贊先生有輔國之能,本王很是期待有一日能于先生同朝為官。」
杜知章便道︰「王爺少年英雄,武英王之名如雷貫耳,杜某怎敢承王爺如此盛贊……」
兩人寒暄客套數句,杜知章方得以去瞧錦瑟,正欲和她說上兩句話聊慰相思,豈知他腳步剛落後,完顏宗澤便扶了他的手臂,道︰「臨關果真乃一雄關也,杜先生可否于本王詳細說說這關隘的由來,所經大小戰事……」
眼見杜知章被拉走,錦瑟不由垂頭淺笑。未走兩步,袁虎的媳婦王妞親迎了錦瑟,道︰「柳嫂子已等著姑娘了,本是要親自來迎姑娘的,姑娘也知……這也都是為了義軍兄弟們,還望姑娘莫怪才好。」
錦瑟忙拉了她的手,笑著道︰「怎會,我都明白的。」妞子如今已有孕六個來月,早已顯懷,錦瑟不由又關心起她的身體來,說話間到了花廳,柳蓮心忙迎了出來,錦瑟見她竟也大月復便便顯是也有了身子,少不得不是一陣寒暄熱鬧。
她們說了好一陣子話,卻有丫鬟匆匆來稟了柳蓮心,道︰「夫人,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杜先生將武英王一行引進待客廳已吃了兩回茶,將軍他……還沒過去呢。」
劉三波這是在涼完顏宗澤呢,錦瑟念著,卻聞柳蓮心面帶愧色地道︰「我也不瞞姑娘,在姑娘來之前,鎮國公世子便曾親自到過臨關,具體卻不知和劉三波談了什麼,後來還是劉三波親自將人送出關的。劉三波這沒良心的東西,自听說姑娘隨軍前來招安,便不肯和我多談義軍之事。今日一早還特避了出去,我這都不知該拿什麼臉來見姑娘你。」
錦瑟今日進關,直至現下還未曾見到劉三波便心明此點,她當日為義軍出主意,劉三波能听的進她的話,固然是因她對他有恩,可更因為她的建議皆有利于義軍。如今情況不同,她要代燕國朝廷招安義軍,所站的乃是義軍的對立面,義軍即便要接受招安,勢必也要有許多條件要提,劉三波不可能因她對河古村的村民們有恩便一切依著她的意思來,會避著她也是未免尷尬,在所難免之事。
柳蓮心言罷神情有些忐忑,而妞子已是道︰「為這事,柳嫂子都和劉大哥僵了幾日了,不過姑娘放心,俺當家的卻說了,姑娘對俺全家的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報的,姑娘說能相信燕國皇帝,俺當家的和俺便都信,左右姑娘是一定不會害了大家。」
如今反抗勢力便只剩下義軍,鎮國公和疆畢王的大軍,以及原汝南王對新朝廷態度不明,這三股勢力中,鎮國公和疆畢王的兵馬最強。而且鳳京失守前,鎮國公便將鎮國公夫人和楊松之的妻子晚晴鄉君都送到了疆畢王的番地。楊建這般做,他到底是何打算還真不好說。
義軍是歸順燕國朝廷還是和鎮國公聯手,對如今局勢來說至關重要,倘使義軍歸順了朝廷,朝廷便可全力攻擊鎮國公和疆畢王,那麼他們面臨的壓力便大了,汝南王遲遲不表態,只怕也是在等臨關的消息。
故而錦瑟听聞楊松之來過臨關也不驚異,只笑著拉了柳蓮心的手,道︰「劉大哥能得義軍兄弟們擁戴正是因為他真心為兄弟們好,義軍非是劉大哥一人之義軍,能有今時今日都是兄弟們流血犧牲換來的,劉大哥如今避著我,正正說明他是個有擔當的漢子,我豈會因此而生氣。柳姐姐為此事而見怪他,卻是姐姐的不是了。我知姐姐待我好,可我這次來不過是表個態度罷了,真正能做主的還是武英王,我是不會干涉劉大哥他們和朝廷談條件的,更不會阻礙劉大哥他們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