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澤和劉三波等人這次進京所帶兵馬極少,隊伍中僅完顏宗澤的一隊親衛,還有一隊不足百人的義軍隊伍專門跟隨護送劉三波等人。
完顏宗澤前往小壺口帶走了他那隊親兵,這館驛中便只剩下義軍的那百人衛隊,還有江寧城的府兵,江寧知府陳大人方才已知曉他逢父皇之命而來,也已接到他的命令,今夜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靠近館驛,所以姚錦瑟所說援兵便只能是義軍那百人衛隊。
可他們皆住在外院之中,早在他動手之前便已經叫人控制住了內院和外院的所有通道,他們怎麼可能得到里頭的消息,且這麼快便殺了過來!
完顏宗璧百思不得其解,錦瑟卻又笑了,揚眉道︰「王爺是著人封鎖了內外宅的出路,可是互通消息卻並非人親往才能的呀。」
早在她和柳嬤嬤前來主院時便已令白茹和白蕊等人趕制了孔明燈,只待她到這邊來吸引住完顏宗璧的注意力,白茹幾人便會在院中點燃孔明燈,內外宅原也沒離多遠,在外宅之中完全能將孔明燈上的大字看的一清二楚。
一旦孔明燈升起,便是完顏宗璧的人發現,想要射下來都未必趕得及。而且錦瑟知曉,她燃放的孔明燈一定能在第一時間被住在外院的杜知章看到,只因前些日她便听柳蓮心說起過,杜知章自知曉她和完顏宗澤的親密關系後,夜夜無法安眠,總是獨自站在院中遙望她的住所黯然傷神。
這是柳蓮心的原話,錦瑟彼時听了不過一笑,卻不想今日竟能因此第一時間將危情傳出去,這也是她令白蕊等人打探到杜知章以風寒為由沒來參加宴席時便想到用孔明燈通信兒這個法子的原因。
很顯然杜知章瞧見了白茹等人燃放的孔明燈,並且已召集起義軍隊伍攻了過來。
似響應錦瑟所料,有小將奔進來,沖完顏宗璧稟報道︰「王爺,屬下們見王爺被挾制一時慌亂,竟疏忽,使得有人用孔明燈和外頭通了消息,如今……如今杜大人已領著義軍隊伍攻了過來……」
完顏宗璧原也是請了杜知章的,誰知他卻托病未來,他想著杜知章不過一介秀才,既是有病在身,不來也無礙大局,若然硬逼著他來,反倒會令人生疑,卻沒想到最後事情壞也壞在了這個秀才身上。
完顏宗璧聞言面色發綠,眸光已如惡狼般發出了陰狠幽光,心中將錦瑟恨了個透。
完顏宗璧此來原計劃的極為妥當,錯便錯在他算漏了錦瑟一人,若然沒有錦瑟,這會子依著他的精密安排早已圓滿地完成了皇帝的交托,如今鬧成這般,他根本就始料未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而他今次所來也未帶多少兵馬,這會子功夫外頭義軍已沖了進來,院子中登時劍撥弩張,兩邊刀劍相向,淡淡的晨光下,兵刃生輝,好不叫人驚心。
「郡主,劉大哥,袁三哥,你們都無礙吧?」杜知章帶人沖進來,和完顏宗璧的兵勇們各站一邊,他瞧清楚屋中情景,目光落在錦瑟橫劍的手上難免一愣,接著才忙關切道。
「狗日的,跟爺玩陰的,這回幸虧了姚妹子,不然老子見不到俺那兔崽子就得交待在這里了。」袁虎不由怒罵一聲。
杜知章听聞此話便知他們定皆無事,松了一口氣卻聞錦瑟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江寧府倒是沉得住氣,杜先生不妨放上一把火催上一催,玩忽職守到這般地步可不行呢……」
錦瑟的聲音輕而嬌柔,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听在完顏宗璧耳中叫他雙拳在身側握的咯咯直響。他甚至眼前能浮現錦瑟那張清麗面龐上漫不經心的笑容,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不足雙十年華的閨閣姑娘遇事怎能如斯沉穩老辣,這般的兵戈肅殺竟依舊談笑風生,毫不害怕。
杜知章聞言便明白了錦瑟的意思,現在事情鬧的愈大便對他們愈有利,也愈安全。相反,事情鬧的越大,完顏宗璧要承受的壓力,還有事後皇帝對他的懲處便也愈嚴厲。
他應了一聲便吩咐了下去,眼見一招錯滿盤皆輸,形勢發展成如今這般,完顏宗璧只剩懊悔的份兒。他欲言,錦瑟卻推了下劍鋒,完顏宗璧氣恨不已,心中卻已然知曉,這回的差事他是徹底辦砸了,想到前不久他才剛剛戰場失利,令父皇大失所望,如今這麼點小事竟也辦不好,定然更不得父皇歡心,這一切盡皆毀在姚家姐弟身上,一時間他怎能甘心,便由著氣氛僵持,不肯服輸,又想著錦瑟萬不敢真正殺掉他,便猛然抬手握住了那劍鋒,一面往外推,一面怒聲道。
「給本王殺!」
他如今拼了,總歸此事已然敗落,他是一定要擔父皇懲處的,若劉三波死了,他即便被父皇重罰,左右也不會傷及性命,罰的越重父皇將愈念著他這份功。可若鬧成這般,他卻依舊沒能殺掉劉三波,那父皇只會對他徹底失望,覺著他無用,他累及父皇也遭受世人非議,父皇豈能輕饒了他?!
錦瑟確實不敢真將完顏宗璧殺掉,她心里也清楚今日之事除了完顏宗澤他們誰也無法震住場面,劍鋒被完顏宗璧抓著依,錦瑟心一跳,卻也只能閉了眸子,輕嘆一聲,任由完顏宗璧掙月兌她的鉗制,只祈禱著完顏宗澤能在他們還撐得下去時趕回來。
完顏宗璧掙月兌她一面往自己人的風向退,一面回身沖著錦瑟便是一腳。只可惜錦瑟早便防了他會有此一招,在他掙月兌的瞬間已飛快地往後退了數步,她邊退邊緊攥劍柄,那劍鋒便不可避免地劃過完顏宗璧的掌心,倒疼的他驚呼一聲忙松了手。
見完顏宗璧已掙月兌,又有他下令在先,登時眾兵勇便動了手,杜知章忙令義軍抵擋,保護錦瑟等人,一時間兵戈交錯和慘叫聲便沖天而起,不過瞬間這原本靜謐無聲的館驛竟就成了修羅場。
可也是在此刻,響起了馬蹄聲,接著院外又沖進一隊人來,那當頭之人,駿馬矯健,金轡玉鞍,一路飛沖而來,卷起一縷雪沫,寒風掀得他肩頭玄金大氅上下翻卷,他沖進月洞門勒韁而立,身下駿馬嘶鳴一聲,幾乎人立而起,接著那馬兒因嗅到了血腥味而突突地打起響鼻,興奮難耐,似已等不及去沖鋒陷陣。馬上之人,輕扯韁繩,帶的肩頭落雪簌簌飛揚,肅靜的目光卻透過風雪直逼眾人,這來人卻正是完顏宗澤。
隨著他控韁立馬,院外又有數十騎飛沖而至,此刻院中正混亂,廝殺聲一片,而馬蹄聲驟然響起,自便引得眾人皆不由望去。這一望眾人便皆瞧見了完顏宗澤高居馬上的沉肅身影,一時間兩方皆愣,兵戈稍頓。
完顏宗澤周身散發出迫人的威嚴來,目光似利劍高懸,森冷迫人,巡視院中,讓人瞬間便能感受到那股如瀚海風暴般的壓力,這種叫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令四周為之一靜,兩邊人馬竟就鬼使神差地都停下了攻擊。
完顏宗澤沒有立刻說話,目光巡視一周方才落定在了完顏宗璧身上,薄暮下完顏宗璧瞧不清他的神色,唯見他唇角輕輕一勾,形成一個峻冷無比又譏誚幾許的弧度來。
完顏宗璧清楚這一局他是徹底完了,已再沒了半點喘息的機會。而此刻完顏宗澤深眸一抬,總算開了口,道︰「公然誅殺有功之臣,破壞朝廷安定,三哥是要造反嗎?!」
完顏宗璧聞言再度咬牙,早先他不敢說是奉命而來,此刻事情辦砸便更不敢言了。他無言以對,完顏宗澤目光已逼緊那些執著兵器的兵勇們身上,再度揚聲道︰「禹王私動兵戈,自有父皇裁決,然爾等本王現下便有權處置鎮壓。本王現在再給你們一個自行認罪的機會,若然還不知悔悟,皆已擾亂朝政,謀逆罪就地論處,爾等想個清楚,省的動起手來怪本王不念舊情!」
他言罷手中寒劍鏘然出鞘,裂光碎雪,隨之身後數十騎皆抽劍而立,劍芒映亮了一方天地,駭人冰寒。
完顏宗澤的這隊親衛兵皆是隨他在戰場上廝殺過的精銳,個個以一當十,銳不可擋,如今形勢已然呈現一面倒。院中死域般的靜,唯有那風寒之聲嗚咽作響,但完顏宗璧所領眾將顯然都不是傻子,這會子如真動起手來,他們便是死都沒個好名聲,當即便有人識時務地扔下了手中兵器,隨之兵器落地聲此起彼伏。
完顏宗璧面色鐵青,只眯著眼盯著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回視于他,眸中映雪冷光一抹,幽深無痕。
見完顏宗璧的人皆已放下武器,完顏宗澤方才瞧向屋中,目光在錦瑟身上稍停,落在劉三波身上,抱拳道︰「孝南王若然還信得過本王,可否令大家也放下武器。」
今日若非錦瑟,他們幾人的命只怕都要交待在此,完顏宗澤被騙出城去,顯然根本不知完顏宗璧此舉,聞言劉三波點頭,沖杜知章示意了下,義軍這邊也收了武器,一場硝煙便這麼結束。
卻在此時那江寧府陳知府方才領命匆匆而來,見院中情景尤且裝出一副驚慌不知模樣,上前沖完顏宗璧和完顏宗澤分別見了禮,完顏宗澤不由挑唇瞧著他,冷聲道︰「陳知府的覺終于睡醒了?」
陳知府被他盯得額頭冒出虛汗來,垂頭躬身,不敢言語,完顏宗澤已不再搭理他,吩咐人請大夫扶劉三波等人回去。這廂好容易兵勇皆散,錦瑟才被柳嬤嬤扶著出來,完顏宗璧卻依舊站在院中了冷冷地盯著錦瑟。
完顏宗澤上前一步擋了他的視線,他才眯著眼瞧向完顏宗澤,挑唇笑道︰「六弟當很清楚今日之事若非父皇授意,三哥我怎敢如此?六弟為個女人竟連父皇之意也敢忤逆,便不怕失寵于父皇嗎?」
完顏宗澤聞言卻笑,淡聲道︰「不勞三皇兄操心。」
完顏宗璧又冷笑一聲,卻再度瞥了眼錦瑟,道︰「六弟小心抱著的是美人身,實卻是蛇蠍骨,有朝一日,為個女人弄得個身敗名裂,可莫怪哥哥我沒提醒于你。」
此時錦瑟已站在了完顏宗澤身旁,她聞言一笑,接著卻素腕輕抬,將手中提著的劍在完顏宗璧身前虛晃一下,這才鏘地一聲歸了他腰間空著的劍鞘,迎上完顏宗璧的冷眸笑道︰「禹王爺還是先回去好好想想皇上會治王爺個什麼罪吧。」
完顏宗璧氣得雙拳再度握緊,那手心的刀痕被扯得再度淌血,他盯著錦瑟冷笑一聲,方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院中安靜下來,唯剩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冰雪的清冽中縈繞鼻端,錦瑟這才身子一歪倒進完顏宗澤懷中,嚶嚀一聲,道︰「沒事,腳好像扭了……」
完顏宗澤見她突然倒過來,忙接著她,心一驚,只以為她是身上受了傷,听聞她的話方才散了擰著的眉頭,彎腰抱起她來,見錦瑟仰頭瞧過來,盈盈的眸中滿含依賴,不覺心一軟,道︰「我的微微總能叫我驚艷……」
錦瑟聞言眸光若水,心中卻微沉,她心知完顏宗璧方才所言並非胡說,他們心里都明白今日之事是燕皇授意,完顏宗澤這般到底是有違聖意,他的父皇明面上不能將他和她如何,可心里如何想卻不可知啊……
如今尚未進京,反已惹得皇帝不喜,她這趟聖城之行有些不妙啊。可不這樣,真叫劉三波有個長短,她便真名聲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