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以為彈劾禹王的奏章多如雪片,固然是有言官認為禹王誅殺孝南王之舉不妥依職奏事,也固然有漢臣擔憂唇亡齒寒,心寒之下有意打壓禹王此舉來維護漢臣利益,更有大臣望風而動隨之彈劾,然而只怕亦有人從中攪局,企圖于太子和王爺不利。」
錦瑟只說到此處,金皇後眸中已有光彩匯聚,她撐在炕桌上的手抬起,直起身來,挑眉示意錦瑟繼續。錦瑟這才微微欠身,又道︰「據臣女所知,皇上雖雷霆震怒,在前朝嚴懲了禹王,並令禹王負荊請罪,然而在後宮皇上卻並未冷落賢妃娘娘,皇上態度如此不明朗,朝臣們怎可能一致彈劾禹王,竟連異聲都沒有?朝廷上不可能只有一種聲音,會如此必定是有人從中推動操控之因,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禹王自己!」
錦瑟言罷,金皇後便已輕輕挑起唇來,卻道︰「哦,那本宮便不甚明白了,禹王已然惹的皇上雷霆震怒,何故還要攛掇大臣皆彈劾自己,將自身逼地危機更甚呢?」
錦瑟見金皇後明知故問,又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面皮發紅,便也挑起唇來,道︰「有時候危險和安全本便只有一線之隔,今次之事關鍵在于帝心,娘娘心中明鏡一般,臣女愚鈍,便莫逗弄臣女了……」
禹王此番是為皇帝做事,如今事雖沒做好,但是卻不礙他的本意是替皇帝解憂,若然此刻滿朝上下聲勢浩大地都彈劾禹王,皇帝卻會如何做想?!金家在朝廷已然勢大,太子也穩坐東宮久矣,肅國公和完顏宗澤如今又立下大功。皇上只怕早便生了忌憚之心,而禹王剛剛因劉三波一事得罪了完顏宗澤,滿朝上下便皆是彈劾之聲,這縱然是因皇上震怒,百官便紛紛彈劾好表個忠心,可這份忠心到底是表給誰的,只怕皇帝心中免不了要問上一問。
而且完顏宗澤保劉三波一舉本便是忤逆皇帝之意,這再加上百官彈劾一事,到頭來只會將太子和完顏宗澤推到風口浪尖上,令皇帝猜忌不已,相反百官彈劾的越是厲害,皇上對禹王的處罰反倒會愈輕。
禹王不是傻子,令他的人皆彈劾他自己用意是極陰狠的。
錦瑟言罷,金皇後便真真切切的笑了起來,道︰「果是生了玲瓏心肝的,既瞧的明白,那便再說說如今該怎麼行事吧。」
錦瑟被贊,心知多半已通過了金皇後的考驗,面上愈紅,卻鎮定地道︰「依臣女看,太子、武英王爺皆和禹王兄弟情深,如今百官彈劾禹王,太子和王爺正該是表達兄弟情誼之時,當帶頭為禹王求情解圍。」
錦瑟所想正是太子幕僚和金皇後等人共同商議所議決定,金皇後不想錦瑟竟聰慧至此,不覺滿意而贊許地點頭,卻又擰眉抿了唇,道︰「可禹王私拿主意竟連皇上親封的孝南王都敢下殺手,如今惹的皇上震怒,太子和王爺若然為禹王求情,豈不是包庇禹王,不明是非公私?更是忤逆了皇上啊。」
錦瑟聞言卻笑了,揚眉露出詫異之色來,道︰「娘娘此話臣女就不明了,當日事發之時臣女一直都在場,可從未听禹王說過一句要誅殺孝南王的話。當日欲殺孝南王等人的實是那禮部右侍郎吳大人,吳大人祖籍金州,義軍曾搶掠過其宗族財物,听說還毀壞了吳大人家的祖墳,吳大人為此記恨在心。皇上派禹王和吳大人前去江寧慰問孝南王,誰知這吳大人竟起了狹私報復之心,竟偷偷地在酒水中下了藥,禹王當時也怒極欲令兵勇們捉拿吳大人問罪,可話卻沒說清楚,這才惹出一場動亂來,禹王沒能辦好皇上指派的差事,更有疏忽懈怠之責,可卻實沒私動兵戈,誅殺重臣之過啊。太子和王爺查明此點,自然是要澄清此事,念兄弟之情而為禹王求情的。」
禹王一招將太子和完顏宗澤推上了險境,金皇後早便想到必須叫太子和完顏宗澤為禹王求情方能化險為安,可禹王到底犯了大錯,太子無端去求情,皇上一準會罵太子愚慈,一定要連太子一起發落,還會覺著太子此舉太假惺惺。
這既要求情又不能令皇帝反感,還得不叫世人覺得太子和完顏宗澤是一味仁慈,公私不分,是非不明之輩,這個求情的理由便極難拿捏了。
金皇後這兩日也在琢磨此事,然而思來想去都沒尋到好的理由,她卻沒想到錦瑟幾句話竟就將此事給解決了,而且解決的極為漂亮。
要知道那吳大人原便是禹王的人,太子和完顏宗澤只要以此事為由求情,禹王便只能將吳大人推出去頂禍,那些擁護吳王的大臣們豈能不為之寒心?
皇上如今想必也為此事而煩心不已,太子和完顏宗澤為君父解憂,為兄弟求情,充分表現了帝王之家的兄慈弟恭,皇上也會贊許滿意。
而且皇上並非蠢人,禹王暗中操控朝堂,皇帝不可能不知曉,聖心勢必不悅,彼時被猜忌的只怕便不是太子和完顏宗澤,禹王便要自挖墳墓。到那時,吳大人會被重懲,皇上也不會輕饒了完顏宗璧。而太子和完顏宗澤,不僅可以避過一劫,更能傳以美名。
金皇後一怔之下朗聲而笑,復才定楮瞧向錦瑟,見她言罷便微低著頭,低斂的眸中一片沉靜之色,神態閑淡,寵辱不驚,便愈瞧愈覺滿意起來。
卻于此時外頭傳來了宮女的稟報聲,「娘娘,六王爺來給您請安了。」
金皇後聞言面上笑意微斂,竟是哼了一聲,身子也一歪靠在了羅漢床上的金線墨蘭大引枕上,接著竟是閉上了眼楮。
錦瑟詫然,見金皇後神情安寧,竟片刻功夫就似睡著了,她愕然後卻抿起笑了起來。她這剛剛到皇後宮中沒一會兒完顏宗澤便過來請安,分明是怕金皇後對她不好,擔憂之下方親自前來查看。而金皇後顯然也是知曉此點,氣恨兒子誤解又不信任于她,所以和兒子鬧起性子來。金皇後故意將她拘在這殿中,偏又不叫完顏宗澤進來請安,倒裝起睡來,根本就是在故意急完顏宗澤嘛。
而完顏宗澤分明也是極在意母親,敬愛母親的,卻偏又愛說些擰話,做些擰巴的事兒,母子倆倒像是兩個非要爭個心氣兒高低,你長我短的孩子,錦瑟暗笑這一對母子的相處之道真是特別,唇角便也越發彎翹起來。
錦瑟這廂正暗自偷笑,誰知金皇後卻突然睜開眼楮盯了過來,她唇角笑意便被捕捉個正著,錦瑟忙收拾神情,漲的臉色微紅,金皇後卻擺手道︰「本宮累了,你退下吧,也叫他好好瞧瞧,本宮是吃掉了你一條胳膊呢,還是打斷了你一條腿。」
錦瑟聞言失笑,見金皇後似真累了,閉上眼眸不再搭理自己,便悄然起身,抖開羅漢床上的毛毯子給她輕輕壓在身上,這才悄步退出了大殿。
而她出去,金皇後便睜開了眼楮,隨後卻自內殿中走出一人來,這人瞧著已近而立之年,白面微須,身材消瘦,五官卻和金皇後有五分肖似,穿著一件二色紫金團花蟒袍,束著明黃繡…瓖寶石寬紋腰帶,足登青緞黃底嵌明珠的朝靴,頭束鎏金冠,卻正是太子完顏宗熹。
他行至羅漢床邊坐下,金皇後便抬起了身,太子忙將腰枕放在她的身下,見她神情輕松便笑著道︰「看來母後是極喜歡,滿意清嫣郡主的。」
金皇後含笑呷了口茶,方道︰「你如何看?」
太子卻道︰「弟弟的眼光極好,他脾氣擰,易怒易暴,有這樣一位聰慧通透的姑娘相陪左右是他的福氣,母後也能省心不少。」
太子言罷卻感胸腔一陣悶痛,忙抽出巾帕不由地掩唇低咳了起來,直咳的消瘦的身骨微顫,清瘦的面頰上便也浮現了青白之色。金皇後被嚇得忙給他拍背順氣,半響他方緩下來,拿下帕子沖母親虛弱地安撫一笑,道︰「母後無憂,兒無礙。」
金皇後卻難免滿臉擔憂,沉重,盯緊了太子,道︰「你老實和母後說,是不是體內的毒又復發了?」
太子搖頭,笑道︰「那毒這些年早已清除干淨了,兒的話母後不信,莫非連太醫的話都不信了?母後也知曉,兒每年天一寒,體虛便更甚,注意些便是,等天緩也就好了,並非大事兒。」
金皇後聞言又迎上太子滿是安撫的眼眸,不由嘆了一聲,道︰「是母後連累了你們,倘使你投生在尋常人家,或是其她宮妃的肚子中,也不至于會遭這份罪,多半還能當個清閑富貴王爺……」
她說著已是眼眶微紅,而太子卻握緊了她的手,道︰「母後何必如此想,母子原便是榮辱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兒的尊榮和高貴也是母後賦予兒的啊……」
金皇後聞言便又是悠悠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