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去,堪薩斯的草原正處于一片丘陵地帶,地勢連綿起伏,微風吹過,使得這里的草原看上去有如波濤翻滾的海洋。
?凱恩就在這片被譽為「翻滾的草原」上不緊不慢地跑著,以他的長腿的速度,多多想追到他簡直太難了。而且他也不怕她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她的寶貝彈弓,他知道連小動物都不忍心傷害的她,根本不可能把他怎麼樣。
?他一邊靈巧地閃躲著,稜角分明的唇卻乍現一絲苦笑。這分明就是小孩子的游戲,為什麼他卻願意陪她玩?也許是感覺到自己關于她外貌的奚落和調侃,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重了。她還是個小姑娘,怎麼可能不愛美呢?剛才那樣說她實在是有些過分,就讓她追個過癮吧,只要消氣就好。
?誰知道多多可不領他這份情。她突然放棄追趕,一坐到地上,在那里長吁短嘆。小嘴高高地撅著,看起來非常傷心,不大的眼楮里面熒光閃動,幾乎要痛哭流涕了。
?凱恩頓感頭疼,只好停下腳步折回她的身邊。他站在那兒,雙手環抱胸前,溫暖的陽光照耀之下,讓精壯的身軀,更顯矯健,神情卻是一派無可奈何。
?「你……你口不擇言,大大地傷害了我的感情,我以後……再也不要理你了!」看清站在她面前的兩條長腿後,多多立刻理所當然地控訴道。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委屈地低著頭,看起來悲傷欲絕,格外讓人心疼。
?「那你究竟要怎樣,才能不生氣呢?」他側著頭望著平時里飛揚跋扈、此時卻委屈得像個受氣的小媳婦的她,不耐地擰起濃眉。
?「你的意思是,怎樣都行嗎?」她歪起小腦袋,小臉還埋在手心里,靈活的眼楮卻順著手指縫中的余光看向他。
?「只要我能做到的。」他冷冷回答道。
?「那……除非……除非……」多多依然低著頭,可憐兮兮地抽泣著,將話說得慢吞吞地。
?「除非什麼?」耐心幾乎要用盡了,那張黝黑的俊臉默默地看著她,黑眸里閃爍著無奈。
?「除非……你讓我絞下一綹頭發做補償。」她看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眼神閃躲,不敢和他直視,語氣卻是萬分肯定。
?什麼?凱恩頓時驚愕得眼楮瞪圓,半天說不出話來。
?哈!多多得意地輕哼一聲,不說話就代表你同意了。她立刻眉開眼笑地從地上跳起來,拿出兩枚小劍,在小手上舞動得呼呼生風,如同拿著一把剪刀。
?「蹲下點蹲下點。」她連連催促道。以他的身高,她根本就連他的肩膀都夠不到。
?凱恩微皺著眉,炯炯有神的目光鎖住她的小臉兒。這小女娃,此時正興奮得兩眼放光,哪有眼淚?方才那可憐的樣子分明就是裝的。他甚至懷疑,剛剛她看似抽咽得雙肩晃動,其實不過是在偷笑而已。
?「你不能另選一種補償的方式嗎?」凱恩警惕地問道,心里萬分不確定,他現在是不是上了賊船?
?「當然不能了!是你答應我的,只要是你能做到的。在我們中國的習俗中,一縷青絲是有著意味深長的意義的。‘青絲瓔珞結齊眉’,以發相贈,可是一種珍惜友情的表示哦!」多多搖頭晃腦,說得頭頭是道,仿佛在強調一個真理。
?頭發在中國的習俗中,確實是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但那意義卻不是之于男子的,而是代表著女子別樣的深情。青絲亦情絲,以發寄情,以發達意,寓意了傳統的中國女子對愛情的忠貞。多多的話,其實只是她的信口開河。反正她堅信,凱恩固然通曉中國的語言,但是頭發的意義他卻一定弄不懂。
?「不過就是一綹頭發嗎,對于你來說,不痛不癢的。但對于我來說,你一路上護送我們到目的地,是我們最忠實的朋友,你的頭發將值得我一生收藏呢!」多多還在勸說著,嘴角含笑,將話說得慢條斯理,一雙眼楮晶亮亮的,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心里面甭提多得意︰哼!臭凱恩!敢惹本公主,你死定了!
?罷了罷了,凱恩認命地低下頭,反正他的頭發濃密得有如繁茂的森林,而且根根都很粗壯,要一綹就要一綹了,誰讓他說了女孩子最忌諱的話呢!
?「我現在要動手了哦!」多多的目光在他的腦袋上掃來掃去,尋找著可以下手的地方。她的手指捋著凱恩的頭發細細地檢視著,神情如同得意洋洋的狼在視野開闊的平原上尋找小羊。很可惜的是,小羊正低著頭,完全無法看到。
?終于,她發現了這片森林里最稠密的數個地方,接著兩把小劍一齊開動,只听到喀嚓喀嚓……干淨利落地聲音接連響起,帶著牧羊女剪羊毛般的開心和歡快,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她對抬起頭來的凱恩晃動著她的戰利品,笑意點燃了整個小臉,興奮得已經手舞足蹈︰「嗯,太棒了!你放心,凱恩,我一定會好好收藏的。」
?歪著小腦袋,斜望著已經目瞪口呆的他,多多滿意地彎起紅唇,漾出一個計謀得逞的微笑,愉快地哼著家鄉小調,轉身跳躍著離開。
?與她的興高采烈相比,凱恩可謂是截然相反,俊顏早已變得鐵青。
?剛剛看到拿在她手里的一綹頭發……不,準確地說,那不是一綹頭發,甚至不是一束頭發,而是一把頭發,還是一大把的頭發。凱恩堅信它的數量可以與他的駿馬尾巴上的毛媲美。
?他驚慌地用手模了模剩余的頭發,一顆心頓時下沉,表情也難得的流露出一絲驚恐。他現在已經不是齊耳的短發了,而是擁有相當優良的層次感的亂發。這種發型在歷經千年以後很可能會成為世界上最流行的發式。但是,現在的它,卻足以將一個神采奕奕、冷酷英俊的西部牛仔變成一個不修邊幅、好勇斗狠的壞小子。
?靜靜地凝望著剛剛「修理」了他的罪魁禍首那歡快雀躍的背影,深幽的黑眸,驀地閃過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柔光;懊惱的戾色之中,竟然隱含著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早該知道,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女子,所作所為都是超越常規的事情,好像總是很擔心不夠驚天動地似的。他真是悔不該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才會讓這個小麻煩有機可乘。
?他連忙將牛仔帽戴在頭上,幸好他一路上都是戴著它的。路過下一個村落的時候,他必須尋找到一位理發師,然後請他剪去多余的頭發,將其再次改造為當今美國人的發型應有的層次。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相信他一定會從現在的壞小子再度蛻變,成為一個看起來和善又老氣的光頭。
?「雷,閃電,」這邊的馨怡正在望著兩個孿生兄弟,欲言又止︰「你們剛剛對杜勒爾那伙人提到的……」
?「馨怡,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想說,我們真的能夠那麼殘忍嗎?對不對?」閃電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想問類似的問題。可是,我覺得,你們那麼溫文和善,就是對待我們這樣的陌生人,都那麼好客那麼善良。所以,剛剛,一定只是在嚇他們,是吧?」馨怡淺笑道。
?「就是嗎,」多多和凱恩已經一前一後回到了火堆旁做好,多多插嘴︰「他們很友好的,怎麼可能那麼殘忍?」
?「遠遠不只。」雷突然說道。
?多多和馨怡看著雷愣住,不自覺地又望向閃電,兩人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對孿生兄弟的臉上有過如此凝重的神色。
?閃電的話仍在繼續︰「對待攻擊我們的白人,我們比所說的更加殘忍。然而,那不是情願的,是別無選擇。誓死捍衛家園,必須不顧一切。」
?用一種仿佛從無邊的遙遠天際傳來的聲音,閃電講述了印第安人在北美洲大草原上的遭遇。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而且悲劇還遠沒有結束。為了他們的朋友,他們要揭開那層傷疤,他們不需要被誤解,需要辯白,需要控訴,需要被支持。
「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未必盡善盡美,但是卻比那些所謂的文明人活得更加純潔。對于我們來說,大地就是家鄉,聖潔無比。我們自己就如同山石林木、飛禽走獸,是這片土地的一部分。我們崇尚自然,自由和美德被擺在首位。在白人來到美洲之前,整個北美都是印第安人的家園,我們一直都過著寧靜、安詳、自然的生活。
?可是白人來了,他們發現了我們這片土地上的金子、銀子和其他的礦藏,他們帶來的所謂文明就是貪婪成性,迫不及待地要將我們趕出家園,劃定的印第安人保留地越來越少,供我們生存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終于,白人們無止境的侵略讓我們忍無可忍,每一次針對白人的戰爭幾乎都是自衛的結果。」
?「你們和白人之間經歷了戰爭嗎?」馨怡已經听得呆了,印第安人的故事是如她這樣的大家閨秀絕對無法想像的。
?「一直在戰斗,為了我們的土地,我們想要的生活。」閃電說道。他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兩年前,喬治.克斯特,一位白人中所謂的驍勇善戰的年輕將軍,被派來西部鎮壓印第安人。就在小必哥奧那個地方,我們阿曼奇人也參與了他的軍隊與印第安蘇族之間的戰斗。」
?「誰贏了?」馨怡問道。
?「狂馬誓死不向殖民者割讓一寸土地,最終,喬治.克斯特全軍覆沒。」閃電回答她。
?「誰是狂馬?」多多好奇問道,好容易听懂了一個名字。
?「蘇族酋長,印第安人將世代牢記他的功績。」閃電回答道。
?「那場戰爭……」馨怡不敢再听下去。
?「親身經歷,遠遠比所能描述的更加慘烈。所到之處,我們看到的都是支離破碎的我們的兄弟的尸體,白人們驅趕殘殺印第安婦孺,強暴每一個年輕女人,燒毀所有印第安人居住的屋子,為成串展出的印第安人頭皮而歡呼……于是,我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們的後援軍隊趕到的時候,所有的白人戰士都是一個樣子︰肢體殘缺。眼珠被挖出放在石頭上;鼻子被割掉;下巴、手指被砍掉;腦子取出放在人頭邊;雙手雙腳被跺掉;生殖器被割掉……」
?閃電咬牙切齒地講述著,強烈的恨意扭曲了他的五官。這邊,馨怡已經滿眼含淚,丟下勺子,捂著嘴踉蹌跑到河邊,開始不住的嘔吐。多多連忙過去安慰她。
?一直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凱恩,帶著一絲慍意看著閃電,臉色不善︰「現在是在吃飯還是在解剖尸體?」
?閃電已經後悔不迭︰「我只是……想更直觀的講明事實嗎!」看來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接受程度太有限了嗎!
?「有必要那麼直觀嗎?她是中國的公主,不是尤利西斯.格蘭特的女兒。」
?「那,我去看看她?」
?「想讓她把昨天的晚飯也吐出來嗎?歇著吧!」不再理睬他們,他站起身來,走向河邊的馨怡。
(注︰尤利西斯-格蘭特時任美國第18任總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