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間的汴京城,天氣嚴寒,萬物蕭瑟,唯獨傲霜的寒梅卻已含苞待放,暗香撲鼻。皇宮御花園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個冷清的小院落,青竹依然蔥翠,更有梅花香撲鼻而來,讓人回味無窮。
這里很少有人踏足,但是今天,夕陽西落的時候,在落葉紛紛的小路上卻走來了一個人,一個少年。
藍色錦袍用隱針繡出暗紅色的牡丹,襯托的少年面容如花一樣的美,但是,那絕美的面孔上,卻是掩飾不去的落寞和孤獨。
他站在暗紅的門前,愣愣的望著宮門上「守拙園」的匾額發呆,梅花的香氣撲鼻而來,繚繞不去,但是,他卻是愣愣的竟是出了神,像是正在猶豫是否要進去一般。
正在發愣期間,院子里卻傳來了一聲溫暖的聲音︰
「儀翔嗎,怎麼卻不進來了?」
那少年竟是當今年少稱王的七皇子儀翔。
儀翔一愣,苦笑一下,推開園門,走了進去。
正廳里的暗紅色木格紗窗下,坐著一位青衣中年女子,女子面前正放著一架琴。
儀翔施禮,卻並不說話,似乎非常熟悉一般的走向紗窗下的凳幾上輕輕坐下。
那女子也不說話,望望儀翔微微點首後,伸出玉指竟自顧自的彈起琴來。
琴聲淡雅,寧人心神,似涓涓流水,又似山谷松鳴,讓人放松,一時間滿樹梅花香氣微微,滿室全是春意。
一爐香畢,琴聲而止。
那女子望向儀翔,後者正盯著窗外的梅花出神,竟似不知琴畢。
女子微微一笑,輕聲呼喚︰
「儀翔?」
儀翔轉過首來,方才看見一爐香已經盡到尾部了
「姑姑,何故停琴?」
「琴為知音者听,來者不識琴音,多彈無益。」女子微微一笑。
長嘆一口氣,儀翔苦苦一笑,她的琴聲什麼時候竟是安撫不了自己了。
女子輕輕一笑,笑容中飽含著憂愁。他的心緒如麻自己全然了解,就如自己當年一樣,但是,人間無奈之事何其多!正所謂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自己蹉跎一生,到頭來,還不是無法參破這人間的情愛之事嗎?
女子輕嘆一口氣,薄薄的憂愁蕩漾在臉上,提筆揮毫,宣紙上躍然兩個娟秀的字——舍得。
「姑姑,要我舍得嗎?」儀翔苦苦一笑,舍得,舍得,有所舍才有所得,江山可舍,只為伊人,但是,伊人不在,何舍?何得?明明那日她點頭微笑,卻在自己一放手之間,轉瞬消失,音訊全無,竟似人海中從未有過她一樣!
儀翔雙手輕輕顫抖,難道,難道她竟如同管文仲所說那樣,有可能,有可能——
想到種種不測,儀翔的臉竟刷的白了起來,
「無欲則剛,翔兒,若是上陣,你現在已經敗了。」
儀翔不說話。
那女子輕嘆一口氣︰「縱使你現在不能放下,可是,你還要走我的那條路嗎?」
儀翔渾身一震!姑姑,姑姑的那條路?
「抱琴蹉跎一生,守拙自居,不能離開這皇宮半步,儀翔可知為何?」女子淡淡的說,原來這中年女子,名為抱琴。
「琴姑姑,不忍擾他自由,傷他性命,甘願留于宮中。」這是姑姑,對他說的話。當年的姑姑和那人,是天設一雙,只可惜事逢變亂,那人性命危危,姑姑甘願留下,換他自由。
「翔兒可曾想過,我是原因之一,而其中卻另有他因?」抱琴輕輕一嘆,望向這愁眉不展的少年,知道自己只有再下猛藥,也許,也許他會清醒。
「若是他夠強勢,我又豈會受制于人?」
儀翔一愣,如當頭棒喝,若是他夠強勢,若是他夠強勢??
抱琴憂傷的一笑,天子,天子是這樣煉出來的,這也是當年他不如他,自己甘願留下的緣故。可是,這樣重的一付擔子卻要給儀翔背上,是否,卻又苦了些?生在帝王家生在帝王家,多少人羨慕錦衣玉食,卻怎知多少人悔不應生在帝王家!!
而今日,自己這樣的一席話,可會又造成了另外一個如同自己一樣的女人?
「先生,先生,讓我告訴姑姑,他很好——」儀翔苦澀的想,先生若聞得這樣一席話,卻又該當如何是好?
抱琴微微一笑,點點頭。看看儀翔,仍然眉頭緊皺,抱琴心中一疼,知道他還在震驚之中,心緒亂如麻。
這樣對他,是否太殘忍了一些?嘆一口氣︰
「翔兒,天色已晚,你早回休息吧。」
儀翔施禮,轉身欲離開,可是身後,卻傳來了她的呼喚。
「姑姑?」
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蒼白,還有些為難,和擔憂。︰
「留得青山在,翔兒。」她說,安然的依在門上,梅花飄香。也許,也許他能明白這個道理,也許不會有另外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女人。
儀翔點點頭,心中一動。她,她竟是要自己退一步,往前看嗎?
「姑姑,儀翔知道自己當如何做。」雖然艱難萬分,儀翔的面容上卻恢復了往常的冰冷。
她微微一笑,揮揮手,望著那藍衣少年在梅花香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夕陽落下了,暮色四起。
「你即是答應了我勸他,何必後又加那麼一句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門邊上多了那麼一個人,微微皺著眉,與她一起望著那少年遠遠離開的路。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想他如同你一樣,活得這樣辛苦。」她側過頭來望向他。他皺眉,雖是蒼老的臉,卻依舊神采飛揚︰
「我為蒼生,何來辛苦?只是,」他沉默,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他,可能明白?」
抱琴望著他,天子,沒有誰生下來就是天子,掌管一個國家,需要一個磨練的過程,更需要一個包容天下,寬闊無比的心胸,能容的住喜悅快樂,更要能容的住痛苦傷痛,這也是他不如他的地方!
「你頭上又多了根白發了。」她柔聲的說。
他不作聲。
「你在想什麼?」她問
「也許,也許還需要一味更猛的藥。」他說,在夜色中微微笑了
皇宮,龍棲殿,皇上嘉平尚未起床,門外卻已站立了一個人,在等候求見。
「十二皇子,天色尚早,皇子要不要到偏殿休息一下,再求見皇上?」
年方十四的儀敏微微一笑,搖搖頭,雖然已接近初冬季節,天微微的冷,但是,他要見皇上,有事稟報,更要在皇上醒來之前,截住一個人。而那個人,也許,馬上就要來了。
果然,通往龍棲殿的玉石路上,薄薄的晨霧繚繞中,有個修長的身影急急的走了過來。
儀翔,那是他的七哥,最最嫡親的七哥,眾多皇子中,從小就與自己走的最近的七哥,教失去娘親的自己要堅強的七哥,儀敏的心微微的跳動。七哥,往日來都是你保護我,這次,要換成我保護你了。
「儀敏見過七哥!」儀敏施禮。
「儀敏!」急匆匆行來的儀翔,看見儀敏一愣︰
「你怎麼在這里?有事要見父皇嗎?」
「是,要見父皇,稟告江西賑災事項。」儀敏微笑。
儀翔望望這個小弟弟,他已經長大了,不在是年少時候那個整天纏著自己的小孩子了,而是一個翩翩美少年了,一個能擔待國計民生,滿月復詩書的成年人了。
「好!」儀翔微笑,疼愛的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十二弟已是長大了!能為父皇分憂了。」也許,也許自己離開後,他會成為父皇的一個分憂之臣。
「儀敏要見父皇,」儀敏崇敬的望著儀翔︰「更要見七哥!」
儀翔一愣,見我?
「儀敏懇求七哥,收回此行目的!」
儀翔更是愣住了,他,竟知道自己此次前來求見皇上的原因?
「七哥,皇宮是最有秘密的地方,卻也是最無秘密的地方。」儀敏一笑︰「」七哥那夜之事,已經是為人知曉了。」
儀翔淡淡一笑,為人知曉?這皇宮本就是耳目遍布的地方,一舉一動,估計很多人竟是要比皇宮的主人——皇上,知道的還要清楚!儀敏現在知道了,卻也無什麼問題,他,畢竟是要長大的,這樣,倒也很好,畢竟可以保護自己了。
「儀敏很小時候,七哥就教會自己學會保護自己,七哥!如何今日卻要這麼做,前進容易,抽身難啊。」儀敏說到此,竟是聲音哽咽。
儀翔望著儀敏,也許眾多皇子中,他是最最真心關心自己的人︰
「七哥自有分寸,十二弟無需多慮,只是以後十二弟要——」
「他們不會讓你離開京城!」
不讓嗎,儀翔冷冷一笑,剛要說話,突然李公公從殿內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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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宣十二皇子覲見——」
儀敏望望儀翔,後者臉上依然掛著他所熟悉的那樣冷冷卻自信的笑容,他決定的事情,也許無法動搖,但是,但是——他突然拉起儀翔的手,在他的掌心里飛快的劃了兩下,七哥,七哥,也許這是儀敏能幫你的事情了,還是希望你能明白啊!
儀翔望著儀敏慢慢的走進殿內,他在自己的掌心劃了兩下。
儀翔冷冷一笑,是他嗎,還好,還好自己早有察覺。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抽身難嗎?姑姑說過,是他不夠強勢,姑姑提醒了我。
「宣七皇子覲見——」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入了殿內。
軟塌上,嘉平皇帝正在閉眼休息,而他的身邊,竟然站立的不是李公公,卻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讓儀翔見了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人。
林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