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滿山遍野的血,染紅了土地,更染紅了他的衣服。
這是一場沒有被詳細記入正史的戰役。因為它很小,比起接下來的戰爭,它只是這場戰役的開端而已。然而,它卻還是被史官寫入了汴史中,簡單的寫了一筆,因為,在這場戰役中,有一個人,離開了。
寶兒傻傻地站立在戰場中,看著兩方廝殺,馬兒長鳴悲嘶,不斷地有人倒下,有人受傷。剛見面的兩個國家士兵,還有他,林漠,和他,呼韓邪,都無視她的叫喊,而是紅了眼楮地開始廝殺。
不,不要打。寶兒叫,林漠,我們可以不戰!她說,可是林漠沒有看向她,而是揮了揮手,兵士們涌了上來。
呼韓邪,那倒下的是你的子民,他們原本可以不流血!她喊。
閉嘴!呼韓邪叫,甩過他的披風,蓋住了她的臉,甚至勁道大的讓她一個踉蹌,差點倒在了地上。
我的女人不許看到流血!他喊,聲音嘶啞,掩埋在喊殺聲中。
我的女人不許看到流血!寶兒心里疼的無比猙獰,他的話和他的是那麼相似。可是儀翔呢,他在哪?為什麼還會流血?林漠,為什麼會布置了這麼些兵,為什麼一見面什麼話都不說,就開戰?他以她為餌嗎?以她釣呼韓邪出來嗎?不,這不是他的初衷,一定不是!
寶兒從死去的士兵身上刷地抽出一把刀來,林漠,林漠!她叫,一邊叫,一邊在廝殺的戰斗群中奮力地向不遠方的他奔過去。
刷,有個士兵倒了下來,血濺上了她的臉。
寶兒,呼韓邪叫,奮力刺殺後,他一把拉過她,你流血了,你流血了,是哪里?
他問,一邊問,一邊慌亂地抹她的臉,哪里?
還沒有待他答話,明晃晃的刀劍又刺了過來。他一把推開了她,寶兒一個踉蹌,摔倒在了一具尸體上,那是個剛剛死去的匈奴兵,他的血已經流盡,草原黑色的土地,草根里,殷紅一片。而他手里的刀,正插入了另外一個汴朝士兵的心髒里,那士兵撲倒在他的身邊,頭埋入土里看不清容顏。
寶兒長嘆一聲,閉上了眼楮。她感到了心髒在一點點地麻痹,沉重的無力感慢慢地涌上心頭。戰爭,這就是戰爭。自己竭力想要使之避免地戰爭,卻因為自己不僅沒有避免,反而,更快地來臨了。對不起,她說,緩緩地用力扶起那撲到在地的汴朝兵,她看到他的眼楮在臨死前還睜的大大的,伸出手去,她抹上他的雙眼。
身後兵刀聲作響,有人一把拉過了她。
林漠。
她看到了他,她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根本不看向她,而是更快地刺出了劍,剛剛刺向她的匈奴兵,倒在了地上。
林漠,她叫,為什麼,為什麼不和解呢?為什麼不試試我的辦法?
寶兒撲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林漠,我是寶兒。她說,你不是接到了我的信嗎?她問,為什麼會這樣,你怎麼能騙我?
你怎麼能騙我?話還沒有說完,寶兒突然驚訝地感覺倒,自己按在了他胸膛上的手上,竟是濕濕的。
恐懼,在瞬間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心。林漠,林漠?她叫,慌亂極了,嘴唇哆嗦起來。手,更濕了,有液體漫過了她的手掌,寶兒不敢去看了。
四周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士兵,竟仿佛在一剎那得到了指令一樣,凝固起來。
林漠緩緩地伸出手來,他對著她,扯開嘴角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在那蒼白的臉上,是如此奇異地美麗。
不,寶兒伸出手去,模上他的臉龐,你別笑,林漠你別笑,笑費力氣!她大吼!淚竟流的滿脖里都是了。
寶兒,林漠微笑,輕聲叫她的名字。
你不要說話,說話費力氣!她說,一邊說,一邊更用力地撐住他,手更用力地按住那汩汩地往外冒血的地方。血,越來越多了,是的,越來越多了,林漠,林漠,你是醫生,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別把我丟下,你能撐住,你撐住!寶兒說,嘴唇哆嗦口齒不清聲音哽咽,然而他的身子越來越重了。他的臉漸漸地向她倒來,他附在了她的耳邊,氣息那麼的溫暖,就像小時候冬天里,無數次他給她冰冷的手哈氣的時候那樣的溫暖。那個時候,這溫暖仿佛從來都是取之不盡的,而現在,那氣息卻越來越冷了。
林漠,林漠,寶兒叫,視線在淚水中模糊。你不會死,她說,用力地顫抖地抗住他的重量,抖抖嗦嗦的雙手伸了出去按住那個傷口,那個不斷地溢出鮮血的傷口,然而僅僅是一個呼吸期間,那血竟然慢慢地越流越少,越流越少了,寶兒慌亂起來,血,是的,血,它應該繼續再流才是,它還是要流才是啊!青龍,青龍,玄武,玄武!她叫,來人啊,來人啊——
寶兒,林漠的眼楮深深地望向她,而他的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發上。
寶兒,他再一次輕聲地呼喚她的名字,手無力地揉了揉她的發,就像小時候一樣,像她無數次調皮後他揉她的發那樣地自然。
林漠,林漠——寶兒哭,哭聲淒厲而絕望,哥哥,哥哥,就連她從來都不叫的哥哥,也叫了出來。
對不起,寶兒,我讓你擔驚了。林漠模著她的發,臉色越來越蒼白。不過,原諒我吧,寶兒,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他在心里喃喃地說,望著這張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淚水的臉,伸出手去,他捧住了它。寶兒,我的寶兒,讓我在生命最後的一刻,記住你的樣子,是的,記住你的樣子。
你一定要幸福,林漠說,輕聲地,無力地捧住她的臉,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他說,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寶兒,你一定要幸福。
是的,一定要幸福。
沉重的黑暗慢慢地浸沒了他所有的意識,輕輕地,他輕輕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