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小孩,什麼野小孩!
他睜開眼來,含著怒氣,我可是堂堂的大匈奴王子!他正要張開口來回應兩句,但是他卻愣住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站在白色的光暈中耀眼的讓人睜不開視線的,比自己更小的小男孩子,而那男孩子身邊倒下的仍在抽搐的,就是那頭白色的狼,狼的脖子里,插著一把黑黝黝的刀。
是的,那個時候,甚至說,十五年來,他一直都以為那天他遇到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歲數的男孩子。因為那天,那小小的寶兒,穿著最普通的漢族男孩子服裝,發上系著一根銀色的絲帶,可是縱是男孩子打扮,「他」卻仍然是耀眼極了,美極了,讓他竟然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說不出話來。
「什麼野孩子!我可是有名有姓的!」他壓下了怒火。在愣了愣後回過神來,支撐著爬起來,可是卻在力氣虛月兌的情況下又摔了一下。
「哈哈」,他听到耳朵邊傳來了好听的笑聲︰
「哼,野小孩就是野小孩。」男兒裝束的寶兒雙手叉起了腰,稚氣未月兌的臉上,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楮骨碌骨碌的轉了轉,突然伸出手來,在光里用一根細長的食指指向了他,豪氣萬丈而又霸道地說︰
「喂,野孩子,我救了你一條命,你欠我一條命,從此以後,你跟著我吧!我讓你,做我的小奴隸!」「他」說,帶著可愛的笑,微微的偏著頭。
他怒火四起,爬起身來,剛要反駁甚至要和「他」打上一架的時候。突然,他看到「他」抬高了頭,四處警覺的張望起來。然後,他看到「他」一跺腳,嘴里咕嚕起來︰
「臭林漠!干嗎每次都來得這麼快!」
他一愣,仔細听過去,听到了草原中遠遠傳來的「的的」的馬蹄聲和「寶兒,寶兒」的呼喚聲。
「他」一扭身,竟也不再看向他,飛快的跳上了「他」那匹小小的馬,一邊疾駛,一邊大聲喊︰
「喂,野小孩,別沖我瞪眼!有本事下次別讓我救你!你欠我一條命哪!」
「他」說,聲音越來越遠。來去竟如一陣風一般,眨眼間竟消失在草叢中。只剩下他愣愣的站在了茫茫的草原中,一種說不出是恥辱還是好感還是遺憾還是痛恨的心情在他的心里纏繞。
是的,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呼韓邪只知道,他在父王和母後派人找到了他的時候,他拔下了那把插在了狼王身上的「他」忘記帶走了的寒鐵刀。
那是一把手工打制的寒鐵刀,上面刻有「他」名字的一個字︰「寶」
「他」是他見過的第一個汴朝的人。
是生平第一次救了他的人。
是第一個讓他15年來都誤認為是男人的人
是生平第一個要他給她做奴隸的人。
是他人生中第一個沒有把他捧在手掌心里,而是甚至帶著點鄙夷的目光,看著他的人。
是一個在他以後的成長歷程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的人。他永遠記住了她那日臨走前留給他的話。
有本事,你下次就不要我再救你啊!
是的,為了這句話,他瘋狂的練習武功、鑽研著漢族的文化。也為了這句話,他把那把寒鐵刀深深的收藏了起來,每當到遇到挫折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他」來。那把刀成為了他心靈中的朋友,一個心心念念的希望長大後能夠再相遇的人。
寶兒,我欠你一條命。呼韓邪輕輕撫模她的臉。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幸福,卻又淒涼的微笑。
我欠你一條命。可是從未想到,你竟是個女子。
這麼多年來,他長大進入汴朝後,也曾在游歷學習中,似有似無的暗暗追查過那個當年的少年,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一個被他性別都弄錯了的人!當他慢慢的對尋找已經失去了信心,並且準備一切隨緣分的時候,上天,卻讓他遇到了她。
那次,他潛入汴朝,一方面是為了刺探汴的最近情報動態,一方面他要追查一個在匈奴大宛族的主要飲用水井里下了毒的汴朝暗探。汴朝和匈奴積怨頗深,兩個民族的對立,使得雙方的明暗沖突不斷。自他長大以後,讀書日多後,他常常也為這種其實很不必要的對立而頭疼卻又無奈,甚至,還不能不也防著一手。那汴朝的趙姓官員,也就是在這種民族仇恨的情況下,在匈奴的大宛族水井里下了毒,導致了一個鎮子的千口百姓全部中毒。為了解救自己的子民,他在萬般無奈之下,深入汴朝擒住了這個投毒後逃走的官員,並且以他的女兒為人質,想要逼迫那官員說出毒藥的解救處方。雖然他知道這種做法會秧及無辜,但是,為了他匈奴百姓,也不得不一試。這就是王,有時候想想,他也覺到了無奈。可是,卻不能不為之。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卻竟然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她。當她沖出叢林的時候義正詞嚴的指控他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那個時候黃黃的臉色灰頭土臉的她。然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她,竟然聰明的懂得拔出刀子來挾持他的人質來威脅他的時候,他才覺到了這個女子,有些意思。而那個時候,他望向她,才發現那個面容土黃,臉頰上還有些雀斑的女子,在怒氣沖天的時候,那雙水靈靈的光芒四射的眼楮,竟然是如此的熟悉莫名,讓他的心莫名的悸動了一下。而當他貼近她的時候,她手里的那把刀,更是讓他震撼異常。那是一把他再熟悉沒有的刀子,每一條紋理,刀柄和刀身的材質,都是如此的熟悉,還有她持著刀子的氣勢,竟讓他一剎那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站在光里的男孩子。
他感到了震撼,難道他竟然是個女孩子?!一種說不出的沖動涌上心頭,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在貼近她,望著她那雙雖是面如菜色,卻無法掩飾去清澈的神采逼人的雙目的時候,他竟沖動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他第一次吻一個女孩子。可是,在他吻上她的時候,他卻感到了一種心靈上從未有過的狂喜和悸動沉醉。
她注定是他的。他想,在她被他打昏了帶走的時候,他仔細研究了她的刀,他甚至帶著一點不用求證的自信,認定了眼前的這個女子,定是他十五年來沒有忘記尋找的「他」。只是,他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如此光芒耀眼的「他」,為什麼長大後卻會如此的相貌平平。而當他用刀子割破了她的衣服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她是巧妙的化了妝的,如果不是如此,又怎會她手腕上的肌膚白如羊脂,而面容卻土黃平凡。
明白這個後,他更是感到了狂喜。因為,他發現,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極了十五年來他心中時時刻刻塑造的那個人,,就像他心靈里塑造的另一半,他和她絕對是天生的一對!
她是狡猾的,像是一只兔子,她是智慧的,帶她在身邊時時刻刻都要預防著她一不留神就會逃跑,她聰明至極,卻又時刻懂得偽裝自己,他從不拆穿她的謊言,甚至他都沒有向自己的屬下們點破她化妝的事實,因為他發覺了她心里有一些秘密,一些不屬于也不想讓他知曉的秘密。那個秘密讓她神情恍惚,讓她行動僵硬,讓她縱是在對著他怒意四起的時候,也無法掩飾住眉宇間繚繞的憂傷。那憂傷會讓她逐漸沉默,甚至是走神,會讓她下巴日益削尖,雙目里盈盈若秋水一樣,沉靜里飽含著落寞和孤獨。
那憂傷讓他心疼。是的,疼極了。他想走近她,可是來自于兩個不同民族的隔閡和敵意,和她一開始就對他認定了的匈奴人無恥和狡詐的印象,讓他總是和她隔著一層膜。她在她的世界里,雖然她人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卻總是游離在她的眼神之外。而直到那一天,他明白了那個秘密。擒賊先擒王,他知道那個道理,他發現了她在听到儀翔這個名字時候的不自然,于是他試探地走向京城,去攪亂那個儀翔的婚禮,一個他是想以這樣制造騷亂,讓汴朝的人誤認為他們的朝廷里出了內奸勾結了外邦人,讓汴朝的皇帝們也驚慌忙亂一陣,也算是他為大宛族的百姓出了口氣,一方面,他也想通過這件事情知道,她心里的秘密,究竟是不是那個人。
結果,她竟出乎他意料的,擋了他一刀。
那一刀,刺在了她的身體里,卻也讓他的心在剎那掉進了地獄里。他在她望向儀翔的眼神里知道了那個讓她消瘦嘆息的原因。
那原因腐蝕了他的心。
而她望向那男子的眼神,也已經讓他的心,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