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是有感應的嗎?
是。
再次踏上這塊草原的時候,儀翔的心里,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從這塊土地上,傳來的,屬于她的溫柔絮語和心底隱隱的疼痛。
那種屬于她的溫柔氣息,在這塊土地上蕩漾,每次走近這茫茫的綠色的時候,他總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觸模到了屬于寶兒留下的氣息,甚至,能感應到,草原的那一頭,她的心跳。這種想法,讓他在凝望這片草原的時候,墨玉一般的眼眸里匍匐著溫柔的漣漪,像是每一寸草原上的綠波蕩漾都有著讓他微笑的力量,那寒冰一樣的臉龐不再是指揮著千軍萬馬時候的冷凝,而是帶著一種夢囈的溫柔,一種深思。是的,他在深思,他甚至輕輕的用手指撫模著草原上的那些不知名的草,像是撫模著她的頭發一般,那些屬于青草的香味讓他迷戀,就像是她身上的,清香,像是那一夜她留下的笑語綿軟。
然而,與此同時,通過凝望,他也能深深地感覺到,那一頭,她心底無限的悲哀和淒涼。那日她與他在二馬交錯僅僅一步距離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凝望著自己的雙眼,仿佛已經遠遠的隔著千萬年一般的望過來,直直地望到他的心里去,讓他的心,疼的猙獰。
而這種疼,在卞與匈奴開戰以後的第七日,那個夕陽燒紅了整個天際和田野的時候,尤其來的猛烈。像是突然有些東西黑壓壓地壓了過來一般,那漫天的紅色雲錦竟襯托著整個大地如此的壯美,那漫天的紅,帶著一種淒美的壓抑密密地壓了下來,籠罩住整個軍營,讓整個軍營里的士兵們竟突然在一剎那都失聲了一般地沉默下來。這種沉默,讓人窒息,也讓他的心跳竟在一剎那間突然停止。
是的,心跳停止,然後,又突然的加速,竟讓他感覺到了疼痛一般忍不住將手放在了心髒的位置,莫名的悲傷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涌了上來,鋪天蓋地的竟讓人呼吸停止,眼淚彌漫。
「寶兒!」儀翔失態的叫!直覺下,那個藏在心底的名字竟月兌口而出!寶兒出事了!他想,不知道為什麼竟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意識讓他的指關節剎那蒼白。
而正在和他一起商議著軍情的儀敏和管文仲等將領,則是一臉的愕然望著他突然蒼白的面色,說不出話來。
「殿下!」管文仲回過神來,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七哥,你沒有事情吧?」儀敏則是萬分焦慮的望著他的臉色,十分擔憂。
儀翔揮了揮手,壓抑住突然出現的這種奇異洶涌的悲傷,臉色一正︰
「文仲,我們的探子,可有什麼回報?」
「回殿下,這幾日來,雙方實力相當,均未敢輕舉妄動,呼韓邪那方,也未有何動作。」
未有動作?儀翔皺了皺眉毛,未有動作,為什麼自己的心里突現這種說不出的不安呢?他沉吟了一下,一個大膽的決策涌上心頭︰
「儀敏!」
「在!」
「以目前的形勢,你認為當如何行事?」
「敵機不明,當以靜制動,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如何靜法?」儀翔沉吟問道。
儀敏望望七哥的臉,後者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他心中忐忑了一下,說︰
「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者不足,攻者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說完後,他望了望儀翔的臉。
「那你認為我們目前的兵力如何?可否攻也?」
「目前來看,我們兵力富足,且士氣高漲,最適宜進攻。然——」
「然什麼?」
「對方敵情未明,雙方均為初次相交,儀敏認為,當虛實結合,進行攻之。」
儀翔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看著儀敏雖然拘謹,卻言之有理的模樣,感到了一陣欣慰。不過,他卻沒有表揚他,而是繼續問道︰
「如何虛實結合?」
「佯攻為虛,查明敵情為實。」
儀翔點點頭︰
「不錯,一邊佯攻,一邊加派人手刺探軍情,若是敵情對我方有力,立即虛實變化,一鼓作氣地攻之!」說至此,儀翔臉色突然一轉︰
「儀敏听命,此次戰役計謀為你所出,我既刻命令你,此戰也由你暫代將軍之位,進行全場指揮!」
此命令一出,滿場俱驚。大小將領均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而儀敏,也是神情一 ,但是隨後,面容上又出現了振奮無比的色彩來︰
「遵命,將軍!」儀敏領命拜服于地。
眾將領也拜服于地。儀翔微笑起來。他望著這個年紀雖然尚還幼小的弟弟,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一只雛鷹即將展翅翱翔起來,他心中一陣安慰,揮揮手,眾將退下,領命各行其事。
只剩下他一個,慢慢地踱出營帳,望向了滿天的夕陽如血。夕陽,已經慢慢地淡去了,然而剛才那一剎那洶涌而至的疼痛卻絲毫不減。儀翔露出了滿面的憂色。
寶兒,他喃喃地念著這個熟悉卻又仿佛隔著很久的名字,時間不多了,我一定要用我的雙手,帶你回來。儀翔听到自己心里的聲音在告訴自己說。時間不多了,是的,時間不多了,林漠的離開,已經讓他益發感覺到一張龐大的網已經籠罩了下來。而他,必須要盡快的掙月兌,必須盡快贏得這場戰爭。
是的,盡快。他現在竟感覺到了一刻也無法呆下去的激動︰
「來人!」他喝道。
「儀翔可是要外出嗎?」身邊沒有士兵回應的聲音,隨之想起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
掉轉過頭來,在滿天的夕陽余暉中,他看到了手拿折扇清瘦修長,面有憂色的軍師——管文仲。
儀翔微微一笑,這個好友總是在任何時候都明白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聰明如管文仲,已經在他命儀敏代自己之位行事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點了點頭,儀翔走近摯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仲,交給你了。」他說,不掩飾自己的憂傷和疼痛。
「不能再晚些嗎?」管文仲望著那張英俊的臉,那臉上是真真切切的,未經一點壓抑掩飾的相思,看的叫人動容。
儀翔,緩緩地搖了搖頭。
管文仲微微笑著,望著好友嘆了口氣︰
「好吧。」他說︰「不過,儀翔,你要先去見一個人。」
儀翔一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