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雨後,墨藍色的夜空下。燈光慘白的大街上。自南向北的穿堂風呼嘯而過。
夜里下班的時候我得到一小盒當日過期的蛋糕。留一半給媽媽,剩下的我在下班的路上就抓起來,大口大口地放進嘴里。
我餓。是的,非常饑餓。這種感覺,我很熟悉。這一刻,我感覺到辛酸。
想起我年少時,放學走在淒清的路上,天空正飄著蒙蒙細雨。在那寂寞黯淡的暮色里,我背著破挎包經過那些小攤。非常地餓,可口袋里只剩幾塊分幣。
後來就繞個路,拐個彎回家。常常因此,會迷路。
路口,轉左,走到了那家打了烊的冷飲店門口。
中央綠地最右邊,一段沒有一點樹陰的道路上,金子突然出現了。金子開著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從我旁邊經過。她雙手拄在窗框上從車里把身子伸出來叫我時,我正在低頭走路吃蛋糕。身邊載著杜子騰。他在听MP3,看也沒看我一眼。
還在蛋糕房干活呢。她溫存的憐憫地看著我說。那是一雙微笑的眼楮。
是啊。
然後她嘆口氣,說︰你做的應該很辛苦吧……
她問到辛苦,我感到委屈和痛苦。但為了攢錢,而且也過慣了辛苦日子。我搖搖頭︰你準備去哪。
她笑笑。只不過突然想出去吹吹風。然後側著身看了杜子騰一眼,用手緊緊攥著方向盤。
我也笑笑地,把另一半蛋糕解下來遞給她。你們帶著它,做夜宵。
她搖搖頭。不要了。小三。要多吃一些哦。她的眼楮,柔光熠熠。它比店里的燈光更柔和。
謝謝。我說。
在實驗室時,我只能在師兄後面打下手,他們讓我查文獻,我查了半天,又翻譯了半天。大師兄在態度上非常鄙薄。要麼用字相當簡略,要麼說得特虛無縹緲,我一入神听的時候,他就說算了還是不說了。戛然而止,看著我。我覺得他在調戲我。
最後還是導師憐憫地看著我說,小笨蛋,你查的只能在實驗室玩玩,根本不能拿到廠子里去做的。出去工作積累經驗吧。
12月的天氣蕭瑟,9點40分,外面下起雨。在這樣的潮濕里,所有機動車沒有辦法進入校區,只能步行進出。
金子赤腳穿雙球鞋站在路口,手里扶著一輛黃色破自行車。長發散亂,被汗水粘在臉上。我進去倒茶,出來的時候看到她站在門口發呆。
我看到她的眼神。
她是用悲傷的眼神看看雨天,再看看我,一言不發。
走廊上擠滿了人,雨下得很大,地面潮濕光滑。
我說,校區建在山上,這條路會很辛苦。
她說,是。非常艱難。她不看我,又準備一個人推著杜子騰。動作像蟹一樣笨拙,走得很慢很慢,在人群里撞來撞去。
我端著茶杯穿過走廊,來到盡頭的水箱,這時電話響了。
「我是張明發,」喜歡大冷天里身穿一件淺灰制服式短袖襯衫的老張說︰「杜子騰女朋友被車軋了,你們最好馬上派人來。」我回答說,可能有些暴躁,說她安然無恙,同時一手拿著听筒,一邊推開門說︰「這個人說你被軋傷了,金子。」但金子已不在門口。
這一年金子已經二十三歲。我們好多人擁擠在病房里,彌漫著藥水和腐爛的味道。直到雨停出太陽,她昏醒過來。黃昏毫無征兆地降臨。最後一縷夕陽余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在這場事故中她差點死掉。
我沉默著。而金子仍像祥林嫂般翻來覆去地說,我覺得對不起子騰,真的。
此時,杜子騰在走廊里已經睡了有一陣子。他伸手撓撓大腿,那兒的石膏剛被拆掉。
我在告辭出門,走在黃昏中的時候,金子打電話過來,她用沙啞的聲音說,小三。你看起來那麼瘦,不能干繁重的體力活。你是個勤奮的人,你要相信自己。不滿足小于出賣自己勞動預估價值,爭取最大的收益機會。做個勤勉的人。
我說,我理解了。
她笑了。她說。滿足對立勤勉,懶惰對立勤勞。這就是勤奮和勤勉區別。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跟我說這麼多。
不為什麼。她說,只是我覺得你也許是個人才。她掛上了電話。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也許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