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行刺
如煙遭遇行刺之際,華十三已潛入黑旗寨寨主的臥房。普通的竹編吊腳樓掩在小片竹林之下。陳立群在竹林里等待接應。華十三與陳立群已在黑旗寨周圍盤恆一個月,不得其入。黑旗寨依著最險峻的懸崖瀑布。前面修好的鐘樓前挖了足五丈深的護城河,放下吊橋須出示令牌。如果是客人,先得通報。若是飛上城牆的箭垛硬闖,只怕有去無回。
後尾隨一輛運鹽的牛車,打暈了押車的嘍羅,脅迫著趕車的老頭趁機混進了寨子。將老頭捆在了鹽庫,模黑找到了寨主的臥房。
華十三已射殺了七個守衛,他們連呼喊的機會都沒有,就硬生生摔倒在地上。李若谷的臥房並無掌燈,應已睡下。他推窗而入,一柄銀槍直襲還未站穩的華十三咽喉。他矮身避過,使銀槍的並非別人,正是名聞天下的李若谷。華十三神不知鬼不覺,干淨利落,竟也不曾逃過李若谷的耳朵。李若谷點燃了燭台的殘蠟。當今天下,敢來寨子里行刺他的人不超過兩人,一個是故去的伍蒼年,一個就是眼前的華十三。李若谷並不呼喊,也不想驚動寨子里的兄弟,他早就想會一會這個號稱天下一絕的飛刀刺客。
來者可是華十三?
正是。
華十三與李若谷相距不足五尺。李若谷提槍守在出門的位置,華十三立在窗口旁。窗外不見一粒星辰,只借著一豆微弱搖曳的燭火,依稀辨認得出彼此剪影般堅毅的輪廓。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燭火眼看就要熄滅,華十三連手也不曾抬起,十三柄飛刀從十三個不同的方位罩了李若谷全身,而且每一個方位都直指身上的死穴。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擋不開十三把來自不同方位的飛刀。華十三的飛刀絕技確非浪得虛名。李若谷暗自叫苦,有些人還是避開的好。
到底是李若谷,他急中生智,用銀槍挑破了閣樓的地板,身子沉入懸空的樓底,即將落地的瞬間,槍尖抵著地面,倒射回去,刺穿華十三腳下的地板,游動的槍頭幻化成千條銀光,仿如盛開的蓮花直指華十三的血肉之軀,華十三離地三尺,飛出最後一柄飛刀迎向銀槍頭,飛速旋轉的飛刀穿過虛幻的槍影奔向李若谷的胸口。李若谷不避,槍頭徑直貫穿了華十三的下月復,旋轉的飛刀從李若谷的身體穿胸而過,穩穩釘在了地板上,竟還沒了三寸在樓板之中。拔出銀槍的瞬間,鮮紅的血噴濺在木榻潔白的床單上,像極了朱墨潑出的菊花。
寨子里開始躁動起來,約是發現了被飛刀射死的守衛,紛紛涌上樓來。隱在竹林的陳立群心想情勢不妙,欲趁亂逃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對不住華十三,于是,他從打開的窗口闖進了樓上。在場的人都不敢近華十三的身,華十三睜大眼楮盤腿坐在地板上,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威嚴。受傷的李若谷一手拖著銀槍,一手捂著涌血的傷口,也不好假手于人,傳出去不利于自己的英名,就這樣冷酷地對峙,他也不敢肯定華十三身上是否還有飛刀,若再射出十三把,他怕就沒這麼走運。乍一見單眼單耳形容丑陋的陳立群,都驚呼出聲,陳立群憤怒的目光盯一眼一旁受傷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來不及細想,抱起受了重傷的華十三就躍出了吊角樓。等李若谷他們反應過來,陳立群已經在地面上,李若谷帶人追了出去。寨子里的人將他倆團團圍困,陳立群將受傷的華十三緩緩放在地上,準備拼死一搏。華十三剛一落地,周圍立刻浮起近百顆鵝卵石,向四面八方急射而去,圍觀的人應聲倒地不起。華十三也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地面因靠近瀑布,所以隨地都是石子,對華十三而言,就是用之不盡的武器。陳立群扶起華十三往鐘樓方向走,听得見門樓上長鳴的鐘聲,約是警告寨內近千人寨里有危險。圍追的人個個手執利器,卻都遠離這兩個人,並自動讓出一條路來。等李若谷手下訓練有素的弓箭手齊集城樓的箭垛上,他倆已到了城牆之下,射出的數十枝羽箭在離華十三不到的一丈的位置忽然掉轉頭射向還不曾搭好第二枝羽箭的射手,被射中的從城樓摔下來砸得腦漿迸裂。
陳立群背著華十三倒踩著城牆躍上十丈高的鐘樓,敲鐘的嘍羅驚駭地看著他倆逃出了黑旗寨。李若谷對華十三的飛刀仍心有余悸,又有傷在身,就命最得力的手下張雲龍帶人開了寨門策馬追了出去。華十三受了重傷,流血不止,又動用了真氣,已油盡燈枯,形將就木。陳立群背著華十三沒跑多遠,張雲龍已乘馬提一柄長刀攔在路前。華十三從陳立群背上下來,側身昂然立在原地,不怒自威,黑旗寨的悍匪竟無人敢上前。華十三畢竟已是強弩之末,張雲龍的刀還不曾近身,就倒地不起。陳立群從側面飛身去搶張雲龍手中的長刀,張雲龍亦非等閑,收刀將刀柄橫掃,硬生生打在了陳立群心口,從其口中吐出的一口鮮血劃一道弧剛好淬在張雲龍的坐騎上。
張雲龍的長刀刀鋒眼看就要落到摔在地面的陳立群的胸口上,卻被另一柄短刀擱開,來者正是伍寒。他的刀緊接著劈向張雲龍的左腿,張雲龍來不及旋轉馬身,左腿被齊膝斬斷。跟隨的嘍羅一擁而上,欲剁死華十三,陳立群以命相護,奪了一柄斧子,如切菜般砍死五六個後,就無人再近身。斷了腿的張雲龍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彈地而起,刀刃直奔伍寒而去,伍寒也不硬接,側身避過,翻手拍向張雲龍收不住勢的後背死穴,當場斃命。可憐張雲龍江湖行走多年,竟死于一位後輩之手,死不瞑目。
伍寒瞥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華前輩,出手愈發凶狠,每出一刀必有嘍羅送命。倒是陳立群忍了手,這幫黑旗寨的山匪竟無一人逃跑,實在剛烈。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伍寒將追華十三的人殺個片甲不留,無一活口。
陳立群扶起華十三,淚水從唯一完好的單眼涌出,打濕了前襟,上方凝結的鮮血化開了一道口子。這些年,他幾近忘懷了哭泣,連全門遇害時也不曾如此悲戚。唯一的希望破滅,實在是莫大的悲哀。伍寒也走過去蹲下來,默默立于一旁。
立群!這幾年,之所以,一直,不曾,答應你,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也沒有把握。我悖對了,自己的原則,殺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這是報應。
陳立群愈發泣不成聲,拼命搖頭。
華前輩,上回你問我誰雇我殺上官鴻,我現在告訴你,他就是李若谷。我這次去刺殺他,也算對上官前輩一個交代。
連我都,不曾得手,勸你,別去送死!
死也要去,我已答應上官雁!
不愧為蒼年之後。你我,總算有緣,今日,你也算于我有恩。我,把我的內功心法傳于你。立群,你也听好,能記多少記多少,我只說一遍。
華十三守著最後一口真氣說了一遍華家內功心法。最後一個字一月兌口,就瞑目而忘。兩人就近挖了一處墳穴,草草葬了華十三。陳立群約是傷心過度,竟有些痴了,伍寒從未見過這樣一張猙獰而憂傷的臉,也不忍再看,牽了白玉馬前往黑旗寨。陳立群在華十三墳前不吃不喝,守靈七天七夜,有所領悟曾救過自己的智源方丈的話,殺戮絕非仇怨的終結,殺戮不過只是仇怨的開始。隨後在附近的龍隱寺,隨智源方丈剃度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