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反目
我以為你回了紫煙鎮!
一開始就認出了我?如煙在哪里?
為何不告而別?
你來殺宰相的吧?
為何做了史彌遠的門客?也是想伺機替如煙姑娘雪仇?
當清晨的第一縷日光透過鏤空的窗格灑在床前時,這對情人開始了真正意義的交談,全是問題,問題其實就是答案。
伍寒按上官雁的指引在郊外的一處民舍里尋到了如煙,如煙著布衣的樣子也動人。推開柴扉欲去溪邊浣衣,手中抱著裝滿衣服的木盆,任誰也看不出她竟曾經是顛倒眾生的花魁。乍見易容的伍寒,她並不曾認出。見來人站在原地定定瞅著自己,不由狐疑起來,似曾相識的凜冽目光,玩世不恭的姿態,她月兌口而出。
伍寒!怎地易容成這樣?又是如何尋到這里?
伍寒並不答話,上前牽了如煙的手欲走。
去哪兒?衣還不曾浣過。
伍寒轉身迎面遇見上官城。
見遠大官人,這般匆忙,趕著去討賞吧?
他是伍寒!
不錯。我在杭州城也听過九指書生的威名,殺人從不失手。他早投靠了殲相史彌遠。
伍寒不想解釋,他此刻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帶著身邊這個女人離開。
別擋我,我一定要帶她走!
你要帶走如煙,得看我的劍是否允許。
你有把握擋住我手中的刀嗎?
沒有!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她于養父有恩,我就一定要保她周全。
晚秋的風一起,萎黃的白楊樹葉片片如鵝毛飄落。上官城下意識握緊手中的短劍,瞬間記起故鄉的朱妍姑娘,有那麼一刻,他害怕自己無法對心愛的人兌現在听雨亭鄭重許下的諾言。可眼下的景況,由不得他分心。今日的見遠已非往日的伍寒,如煙試圖阻止,被伍寒點了穴位攤倒在地。伍寒退了刀鞘,寒光一閃,刀鋒直奔上官城而去。上官城不躲不避,挺劍相迎,劍游向伍寒下月復,寒膽刀似有靈性,堪堪以刀身抵住了劍尖,往上一提,直接割在上官城臉頰上,頓時血染紅了他俊雅的臉龐。一旁攤在草地上的如煙噙不住的淚水洶涌而出。
上官城的劍越來越快,招招以命相搏,從臉上翻起的皮肉里涌出的鮮血染紅了衣服的前襟。伍寒並不想與之糾纏太久,一抖寒膽刀,月兌手三寸,空中旋轉一周,割在上官城持劍右手的筋脈上,上官城的短劍月兌手,他慌忙用左手接住,橫向一掃,伍寒躲避不急,被劃破了華貴的紫衫。伍寒的刀側劈,砍斷了上官城的右臂。上官城顧不得軀體的疼痛,左手握劍,對直彈射向前,劍隨身體在空中旋轉一圈,欲刺穿伍寒的咽喉,終究慢了,伍寒的刀更快,月兌手捅穿了上官城的下月復,啪的一聲,上官城硬生生摔在沙土里。伍寒愣怔了片刻,在這個間隙,他腦中忽然涌現了昨夜溫柔躺在自己床上的上官姑娘。可也只片刻,他瞥一眼地上滿是血污還欲掙扎的上官城,毅然走向如煙,將如煙扛在肩上,頭也不回的走遠。如煙看著上官城在地上掙扎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淚珠一滴滴砸在深秋結霜的沙土里,心里漲滿了對這個青梅竹馬的男人的仇恨。她從未如此痛恨一個人,哪怕史彌遠,都不如此刻來得痛心。她欲呼喊,卻喊不出來,她欲掙月兌,卻使不上氣力。她只有絕望地閡上眼楮。
大風驟起,吹起的風沙淹沒了伍寒的背影,上官城用劍掙扎著立起殘破的軀體,又緩緩將身體轉向故鄉的方位,那里等候著他的愛人,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從懷里模出朱姑娘贈送的那方絲帕,揚手丟在風中,他欲讓風帶去自己滿腔的思念與不能相會的愧疚。絲帕被風卷起,仿佛一只翩躚的蝴蝶越飛越高,蕭蕭而下的落葉並不曾更改它飄飛的方向。上官城就這樣定定地坐著,從傷口涌出的血染紅了一片沙土,他就這般寧靜地等待著生命最後的余火一點點在秋風中熄滅。
而紫煙鎮的朱妍姑娘似得了感應,心口莫名地一陣緊似一陣的悸痛,淚水也總是無休止地奔流,她不解惆悵傷感的來由,只是手扶著閨閣的床榻,積聚不來站立的氣力。
農舍的老夫婦感激上官城的接濟,就將其尸體殮葬了,沒有儀式,沒有旗幡,如同一個普通的庶民悄無聲息地下葬,終于實現他生前最向往的平和與寂靜。人的生死都該是寂靜的,實在用不著宣揚,在那樣一個命如草菅的年代,活著只是一種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