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尾聲
64。玉如
岸北讓我去向利州的曹友聞將軍報捷,讓其不必再往饒風嶺發兵。這來去得用去四日,我卻覺得仿佛一年那麼漫長。在利州不敢有絲毫耽誤,將書信交與曹將軍後,當即就返回饒風嶺。一路上想著營中徹夜慶祝的場景,內心便漲滿了喜悅。明知岸北有如煙照顧,卻總忍不住惦記。想想,他倆剛到饒風嶺舉行得那場簡陋的婚禮還是自己主持的。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對岸北存在著什麼希冀。可只要能與他並肩殺敵,我就覺得什麼生死,什麼恩怨,統統置之度外。我甚至想過,只要能死在他的懷里,即便今生不能嫁與他,也算無撼。我喜愛那種不管不顧地游離于生死的感覺,只要岸北在身旁,即便天崩地裂,也能無畏。
岸北送我向曹將軍報捷那日,他問我上次去請援兵那天在馬背上說了句什麼話,我當時回答說,讓他千萬不要死,他低頭一笑。其實,我並非說得這句,我說,要是嫁給你該多好,可惜他沒听見。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讓他娶我,我想自己真的可以不計較有個如煙姐姐。這馬真得好慢,它哪里知道自己想回到饒風嶺的心情有多麼迫切。和上次去利州相比,這次的心情格外輕松,可一樣那麼急切。
當我終于趕到饒風嶺時,卻听說岸北夫婦已經葬身火海。我一時間戰栗不止,也許因為邊塞的風太冷,也許這個噩耗太過突然。我在那一刻,真的覺得有把匕首刺入了心窩,感覺不到疼痛,只讓人窒息。很想找個什麼倚靠一下,但我又怕自己靠過去就再也站立不起。可我將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士兵推倒在地上。雖然,我清楚地知道,與他無關。我記得自己還強作鎮定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死在什麼地方?
出關約十里地的白樺樹林前。
我還記得自己一滴眼淚也不曾落下,是的,一滴也不曾。這世間最傷心的絕不是哭泣,而是想哭泣,卻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我跌跌撞撞地復又折回馬廄,拖著疲憊的身子朝關外跑。守門的士兵欲攔我去路。
王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出關拜祭岸北將軍!
讓開,趁我的劍還控制在我手里的時候,讓開!
那些守城士兵約是知道我與岸北的感情,還是放我出了關。我的馬與我連續奔波四個晝夜都很疲乏,所以這十多里路似乎比我一生走過的路都還漫長。原來,遙遠與距離並沒有直接關系,遙遠關乎一種內心的感受。這般遙遠的十里路,幾乎磨去了我所有的意志,我下馬看見的那堆灰燼,似乎又朝我已經被捅穿的心口再扎了一刀。我瘋一般地跑過去,撥開燒成黑碳的木塊以及草灰,赫然瞅見兩具燒焦的尸體並排躺在一處,我忽然癱坐在地上。我甚至看見那兩塊一模一樣的佩玉。岸北這塊玉佩幾乎從不離身。我小心擦拭著兩塊碧綠通透的玉佩,然後揣入懷里。我站起來的一刻,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我復又蹲在地上毫無顧忌地哭泣,任淚水洗刷我冰冷的臉頰。已經很久不曾這般結實地哭過,父親死後,自己就再也不曾如此響亮地哭泣。約是哭累了,淚也流干了,我爬起來將岸北夫婦的尸體埋在了白樺林旁。風起的聲音很動听,呼嘯著穿過禿禿的白樺樹。如果,有一天,我也死去,我一定讓人將自己埋在這里,陪他倆聆听這麼悅耳的風聲。
我也想死,可我覺得這般死去不值得,要死就死在沙場上。不過,在死之前。我得殺一個人,一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65。王征
雖說自己也知道玉如會來找我,可我沒想到這個女子會如此淡定。可見她必然經歷過徹骨地悲傷。真正的悲傷不會把人激怒,反而讓人更加平靜,靜得仿佛無風的湖。湖面之所以如此平靜,或許是因為經過了狂風的肆虐。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玉如,就是一片湖,一片深不見底的湖。她緩緩取出岸北夫婦的玉佩。
你可識得此物?
當然!
听說是你讓人放得箭?
不錯!
岸北不是你的義兄嗎?何以如此狠毒?
皇上說他是反賊!我身為朝廷命官,自然要公私分明!
反賊?大義滅親?
好,今日我就為岸北索一條命!
拔劍!
我不會跟你打!我們曾並肩戰斗!
那岸北呢?你怎下得了手?
我無言以對,可我也不想分辨,因為我承諾過。玉如的劍刺過來時,我沒有避,她的劍刺入我的右胸足有一寸。從前,我總是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入敵人的身體,此刻,被朋友刺入自己的身體時,才知道原來死亡是那麼讓人畏懼,我看著從自己的身體噴濺而出的血,不敢確信自己下次出劍時是否還像從前一樣肯定。我想,她一定會殺死我,因為我看見她要刺出第二劍,可她將劍停在了離我咽喉半寸的位置。看來,她也明白,殺死自己的戰友並不象殺死一個敵人那麼容易。我看見她的眼楮噙滿了淚水,她憤然撤劍跌坐在靠背椅子上。我終于違背了對岸北的誓言,我實在不忍心看一個女子在眼前如此絕望。我想,岸北也不是真的不想讓玉如知道他的下落。即便玉如以為他真的死了,也不可能真的就將他忘卻了。忘記一個仇人容易,忘記一個愛人卻太艱難。
岸北此刻也許已經到了白羽山。你只看到玉佩與尸體,卻不曾看見那塊地上有一個地道通往林中。
真的嗎?
那尸體是?
沙場上尋兩具尸體再容易不過!
玉如破涕為笑。
你連殺我都下不了手,我又怎會殺了自己的兄弟?
我看見玉如一會兒哭泣一會兒微笑,嘴里喃喃說著。
這個捱千刀的,連我也騙……
我想,對于她而言。愛人的一個謊言也是甜蜜的。遺憾的是謊言終究只是一個謊言,不能換來一個實在的結果。可這對玉如也許不是那麼重要,她後來成了大宋邊關最驍勇善戰的義軍領袖。蒙古人只要听到玉如的名字,無不聞風喪膽。愛可以讓一個英雄墮落,也可以使一個平凡的女子成為蓋世英雄。我想,她每每在戰場上廝殺時,必然想著岸北,只有那瞬間的生死可以讓她穿越時空在另一個空間戰斗,在哪里,有她最愛的男人,所以,她無往不利,她沿著岸北曾經的足跡走出了一條悲壯的路。她用這種悲壯留駐了愛情永恆的背影。因此,她一定是幸福的,她要的不是勝利的歡呼,也不是別人的感恩戴德,她只要留駐一種記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與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