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區英男一行來到了北京城。北京城門樓宏偉,道寬路直,人流如織,不愧為歷史名城,京畿重地。
北京自元代定都之時起,就被稱為帝王之都,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後定都燕京,更名大都。明太祖朱元璋打下天下後,定都南京。朱元璋第四個兒子朱棣被封為燕王,雄踞北京,後發動政變,把佷子建文帝趕下了台,自己登上帝位,號明成祖。朱棣自北京發跡,認為是祥瑞之地,于是就遷都北京。遷都後,南京和北京都設有國家機構,實際上是一個國家,一個皇帝,兩套政府班子。例如,北京有兵部,南京也有兵部,倫文敘的好友湛若水曾任南京兵部尚書。國家機構冗雜,公務員隊伍龐大,需耗大量民脂民膏,這是導致明帝國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區英男到達市區後,未找住處,她叫區東先去廣東會館,打听倫、柳二生的下落。結果區東很快問明了他們的情況。兩月前,全國舉子會試京城,倫、柳二人高中進士,其中倫文敘一舉奪得會元(第一名)。接著進行最高等級的考試——殿試。殿試中,倫文敘再次力拔頭籌,中了狀元;柳先開緊隨其後,中了榜眼。皇上惜其才,欽點嘉獎,均直接擢升他們為翰林院修撰,倫文敘成為繼梁儲之後第二位廣東籍翰林學士。
區東一路打听,直接找到翰林院倫文敘、柳先開住處。得知柳先開最近請了事假,並領了個廣州府實習差事,公私兼顧,于三天前回廣州去了。而倫文敘仍在京城翰林院上班,住翰林院附近的官邸。倫文敘听說英男來到,高興異常,忙命手下差役把他們接到官邸。
兩人相見,各敘別後之情。英男說︰「此次來京,是專為家父之事而來。去年你我相別時,師兄曾提到若在京師為官,弟有事可入京,兄或可給以方便,小弟牢記在心。為此不辭辛勞長途跋涉,專程前來相求。現喜聞兩兄均已高中,不勝驚喜,不想柳兄未能謀面,就已離去。所幸吾兄尚在京師,我就不致失望了。」
倫文敘說︰「不用說我也知你來意。我給你提個建議,賢弟先將將軍被誣誣陷始末,原原本本寫一個申訴狀,多多印刷,在朝廷衙門外逢人就送。等消息傳出去了,朝中也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形成一定輿論壓力,事情就好辦了。然後我請求在按察使司工作的同年好友,在上報別的訟案時,瞅準時機附上此件,此案就可以轉到原籍去審理了。」
英男說︰「老父自己寫有個申訴稿,不知能呈上得去否?」
倫文敘說︰「如今朝廷重文輕武。將軍之案是按察使司提案的,若以本人名義自辯,那些文官若反感起來,反而會把事情弄壞,不如按我方才說的辦為妙。此事宜順勢而為,切不可輕率。」
英男說︰「感謝師兄指教。我孤陋寡聞,無所見地,還求師兄多為我做主。」
倫文敘說︰「你我雖為異姓,但已結拜金蘭,便成自家兄弟,自家的事,何勞叮嚀?」
英男說︰「既如此,我不多說了。不過還想打听一下,柳師兄為何離回去了?」
倫文敘說︰「因我們都是單身漢,柳先開原本與我住同一寓所,最近他找了個理由到廣州出差去了。臨行時,他說有件重要的事情,準備回廣州與你商量。我問他是何事,他吞吞吐吐又不肯說。我對他說,若英男听說我二人都中了,說不定會到北京來。他說這事是不能等,不但不能等,還非得他回去才行。我勸他過一段時間再說,可他堅持一定要回去,所以幾天前他就告假走了。不料賢弟卻來京,這不走到兩叉路了?請問賢弟,他要商量何等重要事?」
英男明知是為婚姻之事,卻又不好直說,只裝做不知道,推說道︰「連我也不曉得他到底為什麼,想來無非為他家里的事。」
倫文敘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這樣急不可耐?」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別的話題,倫文敘開始備酒接風。他叫區家家人不必另尋旅店了,安放好行李,只在此寓所住下即可。原來倫文敘先前與柳先開住同一寓所,現柳先開回家去了,房間綽綽有余,可以住得下區家主僕三人。倫文敘分付為區英男打掃整理臥房,他將自己的床榻騰出來,鋪上為英男準備的新鋪蓋,將自己的鋪蓋挪在旁邊。倫文敘說︰「請賢弟委屈一下,今晚你我只能同室聯床了。不過這樣也好,便于我們好好聊話。」
英男一看,驟然感到緊張起來。心想︰「這下糟了!我昔日與倫、柳二兄是同學,但只是白天在一起;即使攜手同游,也是白天,他們並未看見我的臥室,所以從未被看破。而今弄在一間房里了,舉手投足多有不便,處處閃避不了,萬一露出馬腳來怎麼辦?可是現在已經被留住在他這里,一切只能客隨主便。眼下的情況,已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也不可能再提出分開住了。沒有辦法,只有硬著頭皮,自己加倍小心,好歹遮掩過去算了。」想到這里,英男說︰「有勞師兄費心啦!」
不過,英男想的還是太天真了。世間的事真的難做假,是假的難做真。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英男已由翩翩少女成長為青年女子,胸部高聳,曲線優美,青春逼人,女性特征越來越明顯。一些細微的舉動,特別是男女有別的關鍵之處,比如月兌衣解帶、洗澡方便等,哪能處處掩飾得來?白天,英男去長安街各衙門外派送申訴狀帖,忙忙碌碌,以男子漢的面目出現;晚間回到下榻之處,有很多破綻很快被倫文敘看在眼里。倫文敘是何等聰明的人,如果說在南海學宮同學之時,英男自住一單間宿舍,僥幸未能發覺,現在住在一起,能不露馬腳嗎?倫文敘開始感覺有些詫異,更加留心觀察,心里越來越清楚了。
這日英男外出,忘了鎖拜匣(文件盒),倫文敘偷偷打開來看,發現里面多是些申訴材料和書信文件。其中有一張祭稿,吸引住了倫文敘的目光,上面寫道︰
「廣州府區氏英婕,焚香拜告關帝神前︰請願保佑我父區式尊冤情早日昭雪,自己能安全還鄉,早成竹箭玉佩之緣。謹拜。」
倫文敘見了,拍手道︰「哎呀,這下真相大白了!我倫文敘枉為七尺男兒,竟被她瞞過了這麼多年!只是後邊一句,尚看不明白,莫不是她許過了人家?如今已同處一室,下一步該怎麼相處?」想到這里,倫文敘心里不由撲通撲通直跳。
忽見英男回來,倫文敘讓她在坐下來休息。倫文敘一雙眼楮久久盯著英男,不語,只是笑。
英男覺得奇怪,將自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不知愚弟今日有何舉動出現差池,竟讓師兄如此見笑?」
倫文敘笑說︰「我笑你瞞得好!」
英男詫異說︰「我到北京後,所做的任何事,不曾有啥瞞著兄長啊?」
倫文敘說︰「瞞得多哩,你自己想嘛!」
英男支吾說︰「我……我想不出,委實沒有。」
倫文敘說︰「你還記得你當初有這樣的言語嗎?你曾說‘師兄是當世大才子,小弟打心里佩服;我想與你兩人,可惜都是男子漢。我若是個女孩子,肯定願意嫁給你。’誰知你果然是女子,卻瞞了我,不然,我早娶你多時了。怎麼還說不瞞?」
英男見倫文敘正說著了她心中最隱秘之處,臉上倏地全紅了。但她還想堅守最後防線,故作鎮靜地說︰「兄听誰這麼說的?」
倫文敘從袖中模出英男寫的那張祭稿,說︰「你我同學一場,你的筆跡,我很熟悉。據我分辨,這是你的親筆無疑!」英男一臉羞紅,即刻敗下陣來,一時低頭無語。
倫文敘緊挨過來,二人坐在了一處。倫文敘笑道︰「長久以來,英男美麗可人,誰見不愛?過去我只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遂了我願也。」說著上來就摟。
英男倏地站了起來道︰「師兄且放冷靜。我已被兄識破,確實掩蓋不了了。只是有一件事,必須向兄說明︰過去蒙兄厚愛,我心存感激,慕兄之心,也早有之,怎奈那婚姻之緣,已屬了柳先開,不能再以身許兄,望兄見諒。」
倫文敘愕然道︰「我與柳先開同為你的師兄,論起相處意氣,我還覺勝他一分,你為何厚柳而薄倫?況且柳先開又不在這里,現成的情哥哥不抱,反去想那千里之外另一人,這是為何?」
英男說︰「兄長有所不知,兄長可看祭稿紙上‘竹箭玉佩之緣’的話麼?」
倫文敘說︰「看到了,但不解其意。」
英男說︰「我正因為欽慕倫、柳兩位學兄,心中願選其一而從之。那天我對天暗暗祈禱,發下誓言,箭到之處,誰先拾得者即配為姻緣。後來這箭落在柳先開手中,我去收箭時,柳先開詢問,我詐說是‘家姐’所射,柳先開心中思慕著我有個美麗‘家姐’,便求我做媒,當即給了一個玉佩作為信物。當時我雖不便明言,心已許下了。此乃天意決定歸屬,非我有厚此薄彼之心也。」
倫文敘听罷欣喜地問︰「你的誓言當真?」
英男說︰「既是誓言,當信守之。」
倫文敘哈哈大笑道︰「若按如此說,你已屬于我無疑了。」
英男不解地問︰「師兄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