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山麓巨大的暗影,如一條長龍橫亙在天邊。無垠的星空下,克魯倫河閃耀著藍寶石般瑰麗的亮色,靜靜地流淌在漠北大草原上。
河北岸,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幽幽森林,楊樺楓松郁郁參天。河南岸,是連綿起伏的丘陵草原,矮榆墩柳交織錯落。夜風輕拂,河面上升起一層朦朦的水霧。乳白色的霧氣漫過河谷,在林間草叢中蔓延四溢,悄無聲息地浸潤著這美麗的草原夜色。萬籟俱寂,四野無聲,克魯倫河畔隱約在輕煙薄霧中,珠還翠繞,宛如人間仙境一般。
忽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滿天星光月色下,年羹堯策馬繞過一片山丘,直朝著河畔疾馳而來。
雨季早過,河面雖寬水卻不深。年羹堯縱馬來到河邊,見河水澄清見底剛剛及膝,心里松了口氣,才待催馬過河,忽然想起橫擔在鞍前的鐘其海來。
剛才在路上,鐘其海拼命地哭喊掙扎,任年羹堯百般威脅恫嚇也無濟于事。當時情急,年羹堯也沒有多想,順手抬起劍鞘,照著她的上面結結實實地打了兩下。哪知道這兩下居然甚有效果,鐘其海頓時閉嘴不再掙扎,一路上悄無聲息,竟是出奇的老實。
此時,久不見她有什麼動靜,年羹堯心里不安,拿腿踫了踫她,見她仍是不動,忙俯身去探她的鼻息。不料,手指剛剛觸到鐘其海那滑如凝脂的鼻端,忽覺手背一陣劇痛。急忙甩手抽身,再看手上,早已被咬得鮮血淋灕。
年羹堯不由得心頭火起,抬起劍鞘,照著鐘其海的「啪!啪!」又是兩下,嘴里怒聲罵道︰「你這小額魯特狗,竟敢咬人?」
這兩下打過,鐘其海嬌小的身子伏在馬上,還是一動也不動。年羹堯心里奇怪,俯身低頭細看。只見清冷的月光下,鐘其海雙目緊閉,正凝噎暗自飲泣。一張嬌艷如花的面孔上,早已是梨花帶雨珠淚漣漣。
這鐘其海是葛爾丹汗唯一的女兒,天驕地寵,身份貴重。此時被敵人俘獲,竟受到如此的羞辱,心中正彷徨悲切無計可施。忽覺眼前有異,睜眼一看,見年羹堯正俯身望向自己。心中一陣羞憤,當下毫不畏懼地直盯著年羹堯厲聲叫道︰「看什麼看?是英雄好漢,就一刀殺了我!」
年羹堯正看得入神,被鐘其海如電般的目光一瞪,竟嚇了一跳。忙挺身坐直了身子,心中已是興味索然。
不錯,這等拿一個小姑娘做人質的行徑,實非英雄好漢所為。臉上一熱,「哼」了一聲強自辯道︰「殺你?那算什麼英雄好漢!等我擒了你們的葛爾丹,你就知道本將軍的厲害了!」
鐘其海「呸」地啐了一口︰「就憑你?不抵博碩克圖汗的(7)一根腳趾,也敢信口胡吹,真是不知羞恥!」
年羹堯勃然大怒,手中作勢怒喝道︰「住口!再敢胡說,打爛你的!」
誰知這一次卻不靈了,鐘其海怒極反笑︰「嘿嘿,真是英雄!不知道踫上博碩克圖汗時,是不是也能這般英雄!」
年羹堯一時無言以對,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听遠處隱約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臉色一變,心知敵人追兵已近,顧不得再與鐘其海斗口,急忙催馬下河向對岸淌去。
等過了河,沒走出多遠,後面已是響起一陣雜亂的馬匹涉水聲。年羹堯停馬辨了辨方向,見左側山勢巍峨,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到了肯特山腳下。只要順著河走下去,不消明日午後,即可抵達昭莫多大營。可眼下他一馬雙馱,前面又是林深草密道路難行,用不了多久,後面的追兵就會趕上來。到時候一但被粘上,再想月兌身,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想到這里,年羹堯當機立斷,挾起鐘其海翻身跳下馬。接著抬手一鞭,那馬揚頭一聲長嘶,馱著付空鞍,放蹄順河奔去。
鐘其海不知道年羹堯在搞什麼鬼,正在奮力掙扎。年羹堯長臂輕甩,已是將她頭後腳前地一下甩到肩上,緊接著邁開大步,直朝著山上走去。
眼見前面山勢陡峭樹木幽深,鐘其海心里害怕,掄起拳頭照著年羹堯的背上用力捶下,口中帶著哭音尖聲叫道︰「放我下來!你這個壞蛋!快點兒放我下來!」
年羹堯身高體健,鐘其海的拳頭擂在他的身上,軟綿綿如同搔癢捶背一般,根本就傷不了他一分一毫。此時,任鐘其海百般哭鬧,年羹堯絲毫不為所動,只管面無表情地繼續向上攀行。
鐘其海被他頭朝下扛在肩上,一路晃來晃去,不時有彈回來的枝條抽打在頭上身上,沒一會兒便頭昏腦漲地沒了力氣。心里氣苦,也不再喊叫,只是伏在年羹堯背上暗暗啜泣。年羹堯一路前行,忽覺背上一陣濕熱傳來,知道是被鐘其海的眼淚浸透了衣服。停了一停,抬頭向前面看了看,嘆了口氣,繼續朝前走。
其實,倒也怪不得這年羹堯不懂得憐香惜玉。鐘其海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縱是鐵石心腸的男人見了,也會心生憐愛。怎奈情勢逼人,此刻年羹堯孤身一人落入重圍,性命尚且不保,哪有心情顧及到其它?所以,盡自這美人如玉,楚楚可憐,可年羹堯卻也只能硬起心腸自顧逃命。而鐘其海這千嬌百媚的俏格格,離了父汗和部屬們的庇護,失手落在了年羹堯的手里,卻也只能徒喚命苦了。
山深林密,越往前走,山勢越是陡峭。走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眼見距山脊已是不遠,年羹堯身上帶傷,漸感體力不支。側耳听听山下沒什麼動靜,便將鐘其海從肩上放了下來,準備歇息一下再走。哪知這鐘其海被他抗在肩上晃了這麼久,早已是頭暈目眩。腳剛一落地,頓感天旋地轉,身子一軟,竟直朝年羹堯懷里撲了過來。
年羹堯徒覺一股幽香撲面,一個愣怔,已是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低頭看去,鐘其海星眸倦睜,吐氣如蘭,一張嬌艷欲滴的紅唇,只在咫尺之間。不由得心中一蕩,正心猿意馬不知身在何處,忽然被鐘其海猛力一推,腳下一個踉蹌,竟險些摔倒。再看鐘其海,早已是羞紅了臉偎在一顆白樺樹上,惶惶然不知所措。
年羹堯強自定了定神,跟著也靠在一棵柞樹上坐了下來。眼中望著鐘其海,心里卻仍是波濤起伏。
一時間,兩個人相對窘迫,竟誰都不說話。鐘其海低頭望向腳面,心頭鹿撞,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