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步入宮門,李煜就感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到處掛著紅燈籠,燈籠上繡的字不是宋亦不是趙,卻是一個唐字。李煜一驚,誰有如此之膽,豈不是叛亂之舉?李煜心中忐忑不安,只怕是這個趙光義要在自己身上安上一個欲加之罪。但李煜仔細一想,又覺此招術甚是低劣,不足為懼。愉愉笑了起來。
穿過長長的回廊,進入了皇宮的內所,這樣的布置對于李煜來說自然是再明了不過了。四周花草叢生,千嬌百媚,自然是要到達御花園了。跟隨著總管太監走著,李煜漸漸看到了燈火,而且通明得很,照著天際呈深藍色,顯得格外的幽遠而不可莫測。隨即又有歌舞傳來,遠遠看去,那派喜鬧場景真是有點像南唐皇宮里的奢侈景象了。
「啟奏皇上,違命侯到。」太監連忙小跑上前將李煜的到來告之趙光義。
趙光義擺了擺手,示意幾位朝中大臣前去迎接。李煜看到這等架式,就知此夜宴定是早有預謀。面對出來迎接的幾位大臣,李煜只好拱手還禮,臉上也是掛滿了笑容。誰知這些幫助趙氏兄弟打下江山的功臣們,卻是一副嘻笑的面孔。上前來紛紛問道︰
「侯爺,怎麼不見周後娘娘呢?」
「听說侯爺的小周後可謂是色藝雙絕,怎麼?還要藏起來啊?」
李煜也陪著笑臉,說道︰
「听說各位大人的小妾各各貌美如花,溫柔可人,她們不會在陪著皇上跳舞吧?」李煜指著花叢內那些歌妓說道。
「你……」其中一個大臣險些發火,被另一個伸手攔了下來。
「哈哈,侯爺說笑了,皇上恭候多時,請。」
李煜整了整衣衫,昂首走了進去。走到趙光義身前時,趙光義正品著美酒,興致勃勃地觀看美人的歌舞,全不把李煜放在眼里。
李煜輕咳了一聲後,拱手向趙光義請安︰
「罪臣李煜來了。」
這話說得直白,趙光義不得不把眼楮轉向李煜。這也難怪,這樣的敘述方式,趙光義當然很少听聞,殊不知李煜體內的古馳早已忿忿不平了。
「李愛卿啊,你終于來了,朕都等得不耐煩了。」
「請皇上恕罪。」
「罷了罷了,今日君臣同樂,不講這些。」趙光義又擺了擺手,命人為李煜準備餐具和桌椅。雖然李煜的臉上沒有顯現喜憂之色,但他心里卻是極度不滿,看到這些下人擺放桌椅和餐具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李煜只能無所事事的站在一邊。
而那些大臣們都紛紛向趙光義敬酒,完全冷落李煜。
趙光義邊喝邊說︰「李愛卿快快就坐啊。」
李煜只能回應一句「是」字,然後又繼續看著下人們工作。一旁的臣民各各竊喜不已。
好不容易,李煜終于要坐下了,趙光義又舉起酒杯︰
「來,為了大宋福澤萬代,朕與你們干了這杯。」
這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紛紛昂頭飲酒。李煜剛剛把沾到了凳子又不得不站起來舉杯。喝完之後,所有人又坐了下去,李煜卻是沒了心情,他放下酒杯,拱手對趙光義說道︰
「不知皇上叫罪臣來有何事?」
趙光義吃著盤中的牛肉,滿手的油污,指著這四周的環境,又指著李煜說道︰
「愛卿啊,你看看這里的景色,這都是為你而布置的。」
李煜這才環顧四周,他當然顯得十分震驚︰
震驚的不止是這御花園的寬大,簡直比自
己在南唐宮殿還要奢華。還在震驚這花園內竟有一條河流,是人工開鑿,河流上來回行使的龍舟上也是掛滿了紅色燈籠,李煜很清晰地看到了燈籠上的「唐」字。而龍舟上一位女子正在撫琴彈奏著幽宛動听的曲調。這樣的曲子李煜再熟悉不過了,他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故里。
隨著曲調平鋪直敘的抒緩意境,他走上了石橋,慢慢地走,走入質樸中的生活。似乎剛剛有位打漁者從他身旁而過,一股魚的腥味就散發了出來,他沒有覺得難聞,相反深深吸了口氣,感到無比舒暢。
他又走進了一條很小很小的巷子,這條小巷彎彎曲曲通向一個賣糕點的鋪子。李煜不自覺地伸手去拿那些香甜別致的糕點,卻不想抓住了一塊牛肉,將自己的手也弄得滿是油污。這時他才回過神來,原來這葉江南的小舟,這曲江南的小調已經令自己眼眶紅潤,失了禮態。
他看看自己滿手油漬的手,不禁苦苦笑了起來,真是多愁善感的命啊。
把眼楮和耳朵從河上收回,再望向其它地方,只見花叢外圍一片寬敞之地上搭建了一條小街,街的兩旁有商鋪和亭台樓閣,所賣物件中有染布、泥人和糖果。這些都是李煜在金陵之時常常可見的小街模樣和商品。每處人家的屋前也是掛著紅燈籠,燈籠上也寫著一個「唐」字。
李煜鎮定了一下情緒,閉上眼楮試圖要將這些景物都關閉于眼簾與心門之外。然後,他又睜開雙眼面向趙光義,拱手問道︰
「不知陛下這是何意?」
趙光義哈哈笑了兩聲,說道︰
「前兩日偶得愛卿一首詞,朕讀起來甚為感動。」
「不知是何詞?」
趙光義從袖筒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了身邊的太監,太監就尖著嗓子讀了起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還是這首《虞美人》,李煜心里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就是這首詞使趙光義決心要殺自己。李煜閉著雙目听完了太監變調的朗讀,站在一旁不動聲色。
「朕心想愛卿定是想念故鄉了,所以就為你建造了這樣一番景致,好讓你一解思鄉之渴。」
一旁大臣這時連忙站起來說道︰
「候爺,還不趕快叩謝皇恩浩蕩。」
李煜這才拱手說道︰
「皇上真是有心了。」
「如果你想家了,就說出來,朕可以考慮放你回去。」
趙光義說完這話冷冷地看著李煜,四周的大臣也冷冷地看著李煜,這時歌舞也停了,燈籠也暗了,空氣也凝固了。
「罪臣待在這汴京真是快活死了。」李煜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說︰「自從到了汴京之後,臣再也不用為國事而愁了,每天都可以听听音樂,填填詞句,還可以摟著自己的女人玩耍……」
剛說到這兒,一個大臣就呵呵笑了起來。趙光義用眼楮瞟了一下他,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李煜裝作沒有听到,繼續說︰「有時還可以賞花,玩玩魚兒,散散步,和幾個熟知的人下下棋,而且還有吃有喝有大房子住,何樂而不為?臣想家作甚?」
「哼,」趙光義心中不快,說︰「愛卿也別忙下結論,朕還為你準備了一個節目。」
說完,趙光義拍了拍手,隨即進來一群女子,其中一個女人手抱一把琵琶。她們向趙光義獻禮之後,就開始彈跳了起來。
只見這些女子宛如仙女下凡,身著五彩霓裳、素白長裙,翩翩起舞。而那手抱琵琶的女子就在一旁投入的彈奏著。舞曲怡人,舞姿優美。令在場上的所有人都陶醉不已,驚奇萬分。這輩子從未听過如此美妙的舞曲,也未曾見過這樣奇幻的舞姿。現場只有李煜和趙光義沒有顯露出特別的神情。趙光義眼放冷光盯著李煜。
舞曲完畢,大家都回味不止,一位大臣從坐位上起來,又跪在趙光義面前,帶著哭腔地說道︰
「此曲只應天上有啊!臣何得何能可以听聞這樣的音律,多虧了皇上的綿綿福澤,臣才能听到如此美妙之音啊。臣叩謝皇上賞賜,臣叩謝皇上龍恩。」
這一席話听得在場的眾人都是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有些大臣心中不快,極度鄙視,但在面上也只能虔誠地點頭稱是。
「那你們可知這是什麼曲子嗎?」趙光義問道。
眾人搖頭。
「哈哈,你們這些人真是比不過李愛卿的學問大啊,就讓他來告訴你們吧。」趙光義眼中依然很冷,他的眼光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李煜。
「臣不才,恰恰知道這首曲子的名稱。」李煜停頓了一下,又緩緩道來︰「此曲名為《霓裳羽衣曲》。」
此話一出,眾臣都一片驚呼。這首《霓裳羽衣曲》真是名曲中的名曲,只不過世上听到此曲的人並不多。相傳,當年唐玄宗李隆基仙游月宮听聞了此曲,立馬就稱贊不絕,並且牢記舞樂旋律,回到凡間後令人將其記錄整理,並且教授宮娥排演。可惜在安史之亂中,此曲消跡在金戈鐵馬聲中,從此成為絕響,再也無人能識。
今日重現,眾人都感三生有幸。
然而,李煜卻是心中悲痛。身體頗感不適,他深知如此待下去,他肯定再難控制情緒,說不定說會做出什麼出格之事,讓趙光義抓住了取其性命的要害。
李煜依然強作歡顏對趙光義說道︰
「今日夜宴皇上真是用心良苦。」李煜說著就跪了下去,這是李煜第一次給趙光義下跪,心中雖然不願,卻也是權宜之計。他繼續說道︰「罪臣有負皇恩,未曾加以思過。今日皇上為臣做了這麼多的事情,臣真是又高興又感動。日後臣定當全力效忠大宋,效忠皇上,絕無二心。」
「愛卿快快平身。」趙光義邊說著邊離開席位,走下來扶起李煜。「愛卿言重了,朕當然知道你是個忠臣。」
但隨即轉過身去,對著大臣的面又說道︰「李愛卿就好好住在京城,好好養老!」
眾人都听得出此話別有深意。
李煜不作它言,只是拱手回應︰「臣是老了,沒力了,請皇上恩準臣先行回府。」
趙光義重新坐回席上,一拍桌子,把兩旁的大臣們都嚇了一跳,「準奏。」
李煜謝恩之後,就退了出去。
回到府上,那首《霓裳羽衣曲》仍然回蕩在耳邊,李煜不禁痛哭了起來,他手按胸口,哭著更加大聲了。小周後緊緊抱著她,也大聲地哭著,邊哭邊喊著「姐姐,姐姐。」
黑夜中無人回應,只有《霓裳羽衣曲》極度憂傷地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