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天空中的層層烏雲才漸漸散開，一輪明亮的圓月終于露出了臉，一股新鮮的空氣，也隨著一縷清風飄來，似乎天地間都有某種希望，藏在激動的心里。李煜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息，手中的琵琶仍然不斷地彈動著，在某個激昂的音符下，幾片樹葉也跟著凋零，好像很傷感的樣子，其實此景透著深沉的美麗。忠臣手中的那把古琴附和著李煜的弦律，錯落有致，低音渾厚。
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趙光義早早就進入了夢鄉。不知他在夢中是否見到了窅娘，是否看到了窅娘玄妙的舞姿？李煜的心中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想見一見這個趙光義嘴中的美人，是否是自己的窅娘。他不斷想起昔日在南唐皇宮的景象，窅娘身著彩衣，單腳站立在蓮花之上，輕盈的旋轉好似春風的拂面，她腳下的蓮花隨著舞步的變化而綻放，令人心生向往。他又想起窅娘為國投河，只因自己只圖享樂，荒廢國事，以至這樣的可人兒以死報國，忠貞不屈。
李煜所彈的每一個音符都包含著一滴眼淚，同時也表達著一種呼喚。
除了音樂，整個寢宮都寂靜無聲，好在有月光灑下，讓人覺得絲絲暖意，否則這樣的氣氛只會令人絕望。荷花池中並未泛起哪怕一丁點兒的漣漪，琴聲越是彈得用力，蓮花越是靜止不動，仿佛是一個正在生氣的女子，耍著性子，不理任何人。
時間分秒即逝，眼看著就快到寅時了，仍然毫無動靜。李煜和忠臣彈了許多不同的曲子，憂傷的、快樂的都彈了，依然不起作用。最後，李煜決定再彈最後一首。他望了望忠臣，忠臣立即領會了他的意思。兩人眼神交流，輕輕點了點頭，琴聲又再次響起。
音樂節奏由靜變快，似秋竹坼裂，如春冰迸碎。及至***，音樂繁音急節，跳珠濺玉。雖然只有兩個人兩把琴，但是依然氣勢磅礡。音域幽遠似乎只達人心。此曲正是《霓裳羽衣曲》。
此曲的力量可風卷殘雲，讓庭院的落花紛紛揚起，就像跟著這曲調舞動一般。花兒也變成了美人，她們時而輕舒廣袖，慢擺裙裾，似弱柳臨風，如流雲行天，翩若驚鴻，婉如游龍，千姿百態，美不勝收。時而由徐入疾，又似驚雷閃電橫掃長空，如江河之水回流席卷飛瀉，隨著曲終之際，又再一次落得滿地繽紛。
李煜睜圓了雙眼看著滿天飛舞的落花，那舞姿，那飄逸，仿佛窅娘在世。不，那就是窅娘。在落花的中間轉動的就是窅娘。她舞動的花朵就像身著的彩衣，樹葉的沙沙之聲，是她舞步的聲音。當整個音樂停止，落花又灑得滿地時，是她的身體飄落，等待著又一個舞曲的響起。
李煜放下手中的琵琶，慢慢走進那落花之中，他俯子，手捧起片片花朵，放在嘴邊親吻，眼淚隨之流淌下來。
「是你，真的是你。」李煜在心中呼喊著，「窅娘，朕又見到你了。」
李煜把手中的花朵拋向天空，拋向那輪明月，花朵不忍舍棄，又紛紛落在他的頭上、身上。
「你真傻……」李煜輕輕說著，傷感地說著。
突然，趙光義一把將寢宮之門拉開，臉上滿是驚恐，「死了，死了！」
李煜和忠臣身子一緊，紛紛朝趙光義那呆傻的模樣望去。他衣衫不整，赤著腳就跑了出來，抓住李煜的肩膀，依然叫著「死了，死了！」
侍衛和太監听到他的喊聲，立即奪門而入，有的掏出刀劍，有的跪在地上，有的上前去扶住趙光義，一群人圍了過來，將他與李煜分開，氣勢洶洶，全部對著李煜。
「死了，死了！」
趙光義依然如此喊著，他一把推開扶著他的太監，從身邊一個侍衛腰間抽出一把刀來，二話不說，就朝那個太監劈去，只見一道鮮血噴出，灑在奴才們的身上，個個驚恐萬分，看傻了眼。那個太監還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就倒在了地上。紅得發暗的血盡染了那些落花，仿佛夜空傳來一聲悲鳴。烏雲又重新聚集起來，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月下的血腥。但是陣陣陰風將恐懼刮得滿處奔跑，卻怎麼也跑不出人的內心。
趙光義棄下手中的長刀，對著黑暗，對著夜，長長喊出一聲︰「窅娘
……」
有個人的生命孤獨的被風吹散，他是奴才，而死了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