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謠
在那白雲悠游的地方,
一片黛綠披掛山梁。
翠竹青松展開枝葉,
安嫻地吸吮著陣陣幽香。
在那白雲悠游的地方,
七色的彩虹橫跨天上。
一條玉帶穿過飛虹,
去追尋那淡雅的蘭色蕙芳。
在那白雲悠游的地方,
輕風撫弄著黃鶯的翅膀。
醉了瀑布,醉了山崗,
朝著那素心蘭盛放的方向。
你在哪里,在我身旁?
你在何處,在山澗溪畔?
啊,你在藍天白雲間飄逸,
你在綠水青山中蕩漾!
1
舉報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半年前,全興煤礦南大巷五十米左側處上斜巷一條大裂縫突然垮塌,黃色的泥漿直瀉而下,將正在作業的工人卷入滾滾的泥流之中,奪去了七條活生生的性命。可是,事情的嚴重性遠不止如此。事故發生後,該礦不但沒有進行妥善處理,反而采取了隱瞞不報的辦法。
鐘曉君放下手中的舉報信,望了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市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局長王佑民一眼,站起身,走到窗前,點燃一支香煙,狠狠地吸了起來。
長平呀長平!本來已感到壓力沉重的肩頭,一下子便增添了無限的重量。鐘曉君猛地扭轉身來,聳了聳精瘦的雙肩,似乎想抖落那壓在上面的大山。
「你說,這怎麼隱瞞得了?」他怒氣沖沖,掉轉頭來對王佑民大聲問道。他這位新任的長平市委書記,就職只有三天,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這樣一種方式。但是,市安監局長王佑民也只比他早來一個多月,跟他沒有多麼大的區別。想到這里,他剛要張嘴,王佑民開口了︰
「是呀。雖說事故發生在夜里二點三十分左右,給瞞報者提供了機會。但是,這麼大的事故,怎麼可能做到密不透風呢?」
「依我看,」鐘曉君思索片刻,「就是在大白天,他們也敢這麼做。」
「是不是舉報信有問題呢?」王佑民自言自語地說,「應該不會吧。這上面對事故的發生、處理,及給死者的賠償等經過都敘述得這麼清楚。」市安監局長沉思有頃,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組織一個精干的的調查組。」
「是嗎?」鐘曉君稍作思考,便說,「好吧。」
全興煤礦是青嶺縣的一個小礦。同許多小煤窯一起,象蒼蠅一般聚集在國
有大礦----南山煤礦的周圍。這些小煤窯胡亂地侵著國家的資源,將一個好端端的煤田挖得支離破碎,百孔千瘡。雖經反復地整頓、封閉,但仍然屢禁不止。南山煤礦深受其害,已是奄奄一息......鐘曉君又一次感到省委派他來長平的重要性。他心里燃起了一股火苗,這火苗逐漸升高,加旺,使他渾身的熱血都在翻騰,都在奔涌。
「同時,我建議,」王佑民又補充說,「必須立即對全市的小煤窯進行一次安全生產大檢查。該整頓的堅決整頓,該封閉的堅決封閉。」
「對,決不能手軟。否則,你我二人根本沒有必要坐在這里。」鐘曉君安定了一下情緒,又坐到了辦公椅上。對面前的新戰友鄭重地說︰「我們來研究一下。」
2
「你給青嶺縣打個電話,我要見李若蘭。」鐘曉君交代完秘書,點燃一支煙,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接著又大聲叫了起來︰「小黃,備車去南山煤礦。」
雖然他並不想搞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還是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他需要支持,需要傾訴,也需要安慰。更重要的是,他渴望她的脈脈溫情。
年輕的秘書小黃輕輕地走到他面前,不無遺憾地說︰
"鐘書記,李若蘭副縣長下鄉去了。」
「是嗎?」
「是的。她上她的聯系點去了。那里是邊遠山區,電話聯系不上。」小黃頓了一下,「車備好了。」
他打開了手機,迅速地按著字鍵︰「若蘭,我很孤獨,很痛苦,很窩囊。我想早點見你。」他發了一條短信,不管李若蘭能不能收到。
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對秘書揮了揮手︰「走吧。」
3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領導們的下訪成為了社會上的一大亮點。下屬的陪同,地方上的接待,各類媒體記者的追逐,老百姓好奇的圍觀,使下訪的領導處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的每一句話,每一步行動,都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甚至他的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成為人們猜測、揣摩的內容。
盡管小黃深知鐘曉君的脾氣,沒有對此行聲張。但當今社會的飛躍發展,還是讓這位新任市委書記猝不及防。青嶺縣在家的縣委常委和副縣長,南山煤礦領導班子的所有人員,早己在辦公大樓前恭候多時。于是下車後就有一長串的介紹和問候。鐘曉君見這架式,立刻宣布他這次來不是听,不是看,而是想自己一個人到處走走。
接下來便是吃飯的問題。縣里的領導說這家酒樓有特色,礦里的同志講那個餐館不簡單。鐘曉君笑了︰「剛才小黃已經安排好了,就在礦招待所。我吃飯怕人多,愛清靜,只有我們兩個和司機三人。你們請便吧。」
也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是人民的公僕,經常說要為群眾多辦事,辦實事,如此種種,但就是念念不忘領導。鐘曉君曾經帶一個市的經濟代表團到西方國家的一個城市去訪問。那時正好是該國的副總統在市內「檢查工作」,而該市的市長根本不去理會那位副總統,卻是忙于同代表團介紹項目,談判合同。面對中國人不解的目光,這位洋市長說,我只對我的選民負責,不對總統或副總統負責。差距啊,這就是差距。
我們需要在工作作風問題上來一個大的轉變。但是,談何容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到這里,一種酸楚的情緒涌上心頭。不是嗎?領導來時歡迎,走時歡送,我不也是在機械地重復著這一套路嗎?
「出去走走。」他對小黃說。他心亂如麻,一股從來也沒有過的情緒向他襲來。他需要散一散心,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十里礦山顯露出一片蕭瑟的景象。工礦貿易商店里面鮮有人影,工人俱樂部門可羅雀。惟有空寂的大街上移動著兩個身軀。前面是玉樹臨風般的鐘曉君,後面是離他十米開外的秘書小黃。
「百廢待興啊。」南山的礦長所言不虛。這幾年礦山被搞得支離破碎,人心渙散,恢復正常生產需要各方面的支持與力量,確需時日。然而這是一座有過輝煌歷史的礦山啊!抗戰時期日本鬼子的飛機沒有使它停產,解放前夕國民黨的炸藥沒能讓它沉寂。新中國成立後,它做為全市工業的排頭兵,驕傲地屹立在人們的心目之中。就是在「文革」的荒唐歲月里,那井架上的天輪一天也沒有停止過轉動。但是,就在我們放開手腳,大搞經濟建設的今天,它卻奄奄一息,奄奄一息哪!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田野。田野前面的天空亮起了一盞明燈。啊,在那閃耀的明燈下面,居然是一片繁華都市般的世界!那是清河豎井井架上的燈光,那是清河工區的萬家燈火!雖然他早已知道清河已經恢復正常生產,但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清河工區年產煤炭六十萬噸,佔南山煤礦的一半以上。只要這對全省最大的豎井恢復了正常生產,南山就有了希望。他猶如看到一個病殘的孩子恢復了健康,一位佝僂的長輩煥發了青春,一名美麗的女神身穿珍珠寶衫,閃爍著色彩斑讕的點點靈光,在那里輕舞長袖,笑語歡歌。
他露出了幾天來少有的笑容。胸中的郁悶頓時消失,使他感到心曠神怡,豪情萬丈。
「曉君,是你嗎?」
「你是?」
「我是建華,張建華呀.」
「啊!」鐘曉君叫了起來,「老同學,你好,你好。」
「知道你到了礦里,沒想到在這里踫上了。」張建華開心地笑著,「到我家里坐坐。」
「你家里?」
「就在這右邊五十幾米的地方。怎麼?嘿,嫌棄我。」張建華嘻嘻地笑了,「只是我家里有幾個牌客。」
「是嗎?在搞賭博?」
「窮得只剩下一個褲襠了,還能搞那個?哈哈」
在大街的右邊,有一條小路延伸出去。那里有一排破敗的平房。一盞孤燈透過掉了玻璃的窗戶,給這靜寂的原野帶來了一點光亮。
望著鐘曉君迷茫的神情,張建華介紹說,這是礦里原來的養豬場。因妻子久病,迫于生計,他這位地質工程師只好搬到這里。作為地質科長,一方面保管著礦里的地質資料,另一方面照顧著閑不住的妻子。主要是這里荒土不少,他和妻子能盡量多種些蔬菜出售。這段時間開始正常上班了,妻子停止賣菜的活計,被她娘家接去,女兒在外打工。今晚閑著無事,出來逛一下。
鐘曉君站住了,看著這位曾經在校園里風風火火的老同學,默默無言。這是一張飽經風霜的勘探隊員的古銅色的臉膛。雖然近兩年沒有在外風餐露宿,但無情的歲月仍然給他增添了條條皺紋。他那虎背熊腰的身板黃皮寡瘦,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風采。那雙曾經蒼勁有力的大手,如同兩根被人遺留在礦井深處的坑木,粗糙而又稍微帶著一種暗淡的色澤。只有他那合金鋼鑽頭般的眼神,一點也沒有改變。一個優秀的地質工程師卻要「盡量多種些蔬菜出售」,市委書記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種難言的諷刺和侮辱。
張建華也望著這位多年未見的書記和同學。高大、清瘦的身軀,象被藝術家精雕細刻過的臉龐。高高的鼻梁,濃密的眉峰。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楮里永遠射出兩道深邃的目光。讀書時,他是學子中的佼佼者。從政後,他是一顆閃亮的星。現在,這位同學兼領導該如何應對這艱難的局面?
張建華笑了,他想緩和一下氣氛︰「來,抽支煙。」
「不,我有,抽我的。」
「啊,你的高級些。我這貨兩塊錢一包.哈哈哈。」
「好好,抽你的,抽你的。你以為我抽不了麼?你這家伙。」鐘曉君說完,順勢給了對方一拳,但仍然被嗆得咳嗽了一陣。
兩個人都禁不住大笑起來。張建華張了幾下嘴,還是沒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娟姐病逝了?」
「唉,」鐘曉君嘆了一口氣,臉上充滿了沮喪的神情,「丟下我,走了。」
「啊,我不該問。讓你傷心了。」
「沒事。」說完,鐘曉君站轉身來,望著清河方向的點點燈火,「建華,你要幫我。」
「我幫你?」
「對。」
「你是說......」
「我要請你提供情況。」
「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都行。」
「啊,我知道了。有情況我當然會告訴你。」張建華眼里閃過一絲欣慰的目光,停了一下,迎著鐘曉君那深邃的眼神,「我歡迎你來調查,工人師傅們也歡迎你來調查。」
「是嗎?」
「你把你那「是嗎,是嗎」的口頭禪改一改好不好?」張建華的肚子里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的火來,「你以為我騙你啊?」他本想還狠狠地刺這位老同學幾句,但他嘎然而止。臉一紅,隨即又懊悔起來。
4
推開門,一股嗆人的劣質煙味撲面而來。
費了好大的勁,鐘曉君才把這煙霧繚繞的房子里看清楚。不錯,這里面正在進行著一場牌局。聚精會神的四個牌友雖然神態不一,但都拿著一支煙在雲吐霧。他們目不斜視,就連張建華帶著鐘曉君和小黃進來,也是不聞不問。
進門的正對面,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矮個子。他左手拿著撲克,同時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支帶有寸余長煙灰的煙蒂。右手很不習慣地模著上嘴唇和鼻子。因為,一張不規則的長紙條從他的額頭上掛了下來,通過眉心和鼻尖,一直懸到下巴底下。上書四個大字︰「我打豬牌。」
此人的左邊,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高個青年。他那兩片耳朵上,居然各夾著六、七只二寸來長的小木衣夾,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上面。可想而知,這衣夾雖小,彈性並不簡單。鐘曉君不知道他那耳朵是鐵打的還是肉做的。
其余二位牌友,一人在耳上夾了五個衣夾,一人戴著一頂破草帽,形態各有千秋。
見此情景,剛進門的三個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
張建華強忍著笑,大聲說道︰「你們休息一下吧。」說完,便去打開那掉了一塊玻璃的窗子。頓時,一陣清風緩緩吹來,沖淡了彌漫在室內的煙霧,拂過大家的臉龐,帶來一股愜意的感覺。
見主人已下逐客令,牌友們意猶未盡地收拾好撲克,卸下那些不必要的裝束,對新來的客人讓出桌椅,站起身來朝門口挪動。
「你們請坐,請坐。沒事,我們一起來聊聊天。」見他們要走,鐘曉君也不管張建華是否同意,連忙留客。小黃從口袋里掏出香煙,一人敬上一支。
「哦,」張建華向鐘曉君投去兩束征詢的目光,得到肯定的回復後,狡黠地眨了眨雙眼,連連地對大家說,「坐嘛,坐嘛。我並沒有趕你們走。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老同學,新任市委書記鐘曉君同志。」他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喲,對了,十幾年前,他還在我們礦里掛職當過副書記呢。」
「啊!」幾個人不覺吃了一驚。「鐘書記,」沉默片刻,那二十多歲的高個青年低著頭,紅著臉,「因為家里還有點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鬼事!」正在忙著泡茶的張建華見狀,急忙叫道,「唐彥文,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坐下坐下。」
就在唐彥文不情願地坐下來之後,剛才懸掛著「我打豬牌」紙條的四十多歲的矮個子對鐘曉君說︰「鐘書記,你還認得我不?」
「你?」拿掉臉上那張紙條,鐘曉君這才看清,矮個子中年人其實有著一張俊秀的臉。他發現,這人的左眼角下面雖然有一顆黑痣,但卻絲毫不減這臉上的英氣。他好象在哪里見過這張面孔,可是一下記不起來。
「哈哈,」那人見鐘曉君思索的模樣,笑了起來,不無揶揄地說︰「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這是礦工會的孫副主席,」張建華一邊端著杯芝麻鹽姜豆子茶給鐘曉君,一邊介紹說,「十幾年前,他同你在清河工區搞過技改。但是時間不長。」
「呵,孫大雷。孫子的孫,大人的大,炸雷的雷。草袋子一個。哈哈。」孫大雷自嘲地說。
「呵,哈哈哈,」鐘曉君也笑了,他的幽默自然而然地蹦了出來,「報告主席,記起來了。剛才若有怠慢之處,敬請主席嚴肅處理。」
「得罪了,得罪了。」孫大雷紅著臉,連忙道歉,「還是叫我小孫,叫我小孫子吧。」
「哈哈哈!」屋子里的人都放聲大笑起來。歡樂的笑聲震動著這棟搖搖欲墜的危房,明亮的燈光也隨著燈泡的晃動在房子中間輕快地搖曳。
笑過之後,鐘曉君親切地拍著孫大雷的肩膀,一臉愉快的回憶浮在他的臉上︰「豈止是十幾年前?我們的交情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吧?」
那時鐘曉君大學還沒畢業,礦冶學院安排他和張建華等人來南山煤礦清河工區實習。一個冬天的周日上午,他們在烤火室取暖。
因為有出產煤炭之便,烤火室的火就燒得有些特別。那個用大水管所制的鐵爐足有五十公分的直徑,高八十公分左右。連接著的鐵管煙囪穿過二樓的地板,直達屋頂,伸向天空。張建華拿來一個盛飯用的搪瓷盆子,里面放了許多肥皂碎片,加了些水,放到煤炭爐上,煮了起來。不一會,那盆子里就一陣陣地吱吱作響。
大家首先都不知道這家伙在搞什麼名堂。偏偏這窮苦人家出生的小伙子想充分享受一下熱量所帶來的愜意,一個勁地往爐子里加煤、捅火。那煤火經過他的一番操作,馬上興旺起來。熱能迅速地傳到了大家身上,有人抵檔不住,月兌下了棉衣。但張建華仍不罷手,繼續著燒火的動作。不一會兒,煤爐上部的鐵板便通體紅遍,連煙囪也紅了一大截。這時,那搪瓷盆里的水份已差不多熬干,肥皂碎片也將形成一個整體。
鐘曉君明白了。這個鬼東西將人們丟棄了的碎肥皂搜羅到一起,他要經過煤火的加工,制作成一塊新的「肥皂」,以利再用。他畢業後最好改行,到廢品公司去當個經理,那經濟效益一定非常可觀,也能給他貧困的家庭帶來一些便利。他對時間的計算也十分精確。中午已到,盛飯的搪瓷盆子馬上就有新的任務。十二點以後,他們就要下井。他不想耽誤半點時間,讓領導有不好的印象,以免在實習鑒定中留下他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這時,孫大雷走了進來。這小子手里拿著幾個避孕套,正在吹著氣球玩耍。也不知何故,作為石巷掘進隊筒形炸藥防水用的塑料套缺貨,材料庫便發來避孕套代替。吹氣球的孫大雷見煤爐上的搪瓷盆里煮著什麼,也不管里面是什麼玩藝,沸騰到了什麼程度,從別人手里奪過一雙筷子,夾起一塊便扔進了嘴里。
鐘曉君不知道嘴里放進去一塊熱氣騰騰的肥皂是什麼味道。
肥皂剛進口,孫大雷的臉上就扭曲得變了形狀,左眼角下的痣已成紫色,他「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在人們的一陣哄堂大笑之中,他沖張建華叫道︰「你搞什麼鬼呀?害得老子漱半天口都會洗不干淨!」
張建華笑得彎下了腰,但仍忘不了補上一句︰「半天洗不干淨?那晚上接著洗呀。」他的意思很明顯,只有婦女才天天晚上洗身上的某個部位。
孫大雷並不還嘴。他心里楚,自己被弄成這個樣子,嘴上再厲害也只能是大家嘲笑的對象。他的眼楮眨了幾下,趁張建華沒注意,將兩個不大不小的氣球塞進對方的西裝外套里面。于是,張建華的胸脯上便鼓起了兩個碩大的圓球狀的物品。
「哈哈哈!」烤火室里又爆發出一陣陣響亮的笑聲。恰在這時,一群年輕的女工不知是來烤火,還是被笑聲所吸引來瞧熱鬧。她們嘻嘻哈哈地蜂擁而入,看見張建華那奇特的模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但孫大雷卻不肯放過那挺著兩個碩大的圓球狀的物品的男人。他將張建華正在胸脯上掏氣球的雙手捉住,反而倒打一耙,問道︰「你怎麼把那東西弄到胸口上了?」他狡猾地笑著,「是不是沒地方發泄了?去找她們吧!」說完,將對方用力一推,張建華和幾個年輕姑娘便象倒骨牌一樣先後躺在了水泥地上。
這位實習的大學生鬧了這麼大一個笑話,特別是他剛才躺在了一個姑娘的胸脯上,在這麼多男女觀眾面前斯文掃地,也顧不得面子了。他站起來,捋起袖子,揮動拳頭,朝孫大雷臉上打去。
鐘曉君這時笑得彎下了腰。他忽然覺得事態應該朝更好玩的方向發展。看見孫大雷往自己身邊靠來,欲躲避張建華的拳頭,于是側身而立,趁孫大雷沒注意,來了個順手牽羊,將其摔倒在另一個姑娘身上。
「哈哈哈!」烤火室的笑聲又一次傳出窗外,在天空中回蕩。張建華的拳頭沒有發生應有的效用,在半路上被鐘曉君攔住。兩人如果真的動起手來,矮小的孫大雷哪是張建華的對手?當然,事情鬧大了,這位正在實習的學生也不會有好果子吃。鐘曉君雙手抱住張建華,其他人也將孫大雷扶起推出門外︰「小孫子,算了,還不快走!」孫大雷這才恨恨地離開。兩人避免了一場大的沖突。
想到這里,鐘曉君笑了︰「怎麼?你們兩個和好了?」
「見笑,見笑。」孫大雷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早就和好了。」
張建華坐了下來,對鐘曉君說︰「你掛職走了以後,礦里和礦冶學院聯合辦了一個大專班,他在那里學了三年,也是我們的校友。後來,在清河工區當了第一把手。那可是一段傳奇的經歷哪!」
「是嗎?主席,能讓我享享耳福吧?」鐘曉君頗感興趣地問道。
孫大雷的一張臉馬上由晴轉陰,艱難地搖動著腦袋︰「鐘書記,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哪!」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他們分別已有十幾年。鐘曉君不願追問下去,他發現,孫大雷身上增加了一種厚重的悲壯和蒼涼。
孫大雷的話象傳染病一樣,立刻感染了所有的人。屋子里不再有歡聲笑語,代之而來的是寂靜和沉默,在這棟破敗落寞的平房里,被濃濃的夜色包圍、融合。
「這些年,你們受苦了。」鐘曉君打破這尷尬的局面,「黨和政府對你們關心不夠。」他真誠地說。
「黨和政府也有困難。」孫大雷一邊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一邊深情地望著眼前的市委書記。鐘曉君用炯炯的目光掃視著大家,他看見幾個人的眼里都有些晶瑩的光芒在閃動。「我們只希望上級領導支持,」孫大雷繼續說道,「能把那些非法的小煤窯徹底封閉。」「對,只要有班上。」「不錯。」大家跟著贊同。
「是啊。這是一個最起碼的要求,」鐘曉君動情地說,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自己清的身軀,「我們完全應當給予滿足。」
「好!」唐彥文第一個鼓起掌來。接著,劈劈啪啪的掌聲沖出房門,在黑夜中回響。
這就是我們的工人群眾,一支特別能戰斗的隊伍。過去,他們在幾百米深的地下同閻王爺打交道,任勞任怨,無怨無悔。現在,在這國有企業遇到困難,改革開放正在深入的年代,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黨和政府的困難,別無他求,「只要有班上」。
有人說,現在有些國有企業的職工,或許可以用「我們一無所有」來形容,但這些站在市委書記面前的人們,臉上明顯地寫著「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我們有著多麼好的群眾基礎。在他們面前,鐘曉君感到只有兩個字可以表達他現在的心情,那就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