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嶺縣城的江北被淹了。
玉溪在橫梁山脈中流淌出來後,漸漸變寬,然後匯聚五條支流,形成玉江,奔騰百余華里,繞過青嶺縣城北端,向長平市區滾滾而去。
這次的特大暴雨,為五十年一遇。主要降在這五條支流的流域內,造成山洪暴發,河水猛漲,給下游的玉江水庫帶來巨大的壓力。由于在這場特大暴雨之前持續干旱,玉江水庫庫容不足,以致玉江發電站發電不夠,效益受損,電站領導便想多蓄點水,導致泄洪遲緩,只得在後來大開閘門。于是,洶涌澎湃的洪峰便排山倒海似地向下游沖去。
鐘曉君趕到青嶺江北時,堤垸已處于危急狀態。他見省長助理丁伯範也在搶險現場,就請他快撤,讓自己來處理一切。但丁伯範盯了鐘曉君一眼,不值可否。鐘曉君無奈,正要往武警支隊負責的那段最危險的堤段察看,不幸傳來報告︰堤垸垮了。
青嶺縣城的江北是個萬畝堤垸,糧豐物茂,如此一淹,損失巨大。昔日稻浪翻滾的田野里一片汪洋,混濁的水面上漂浮著各種用具和衣物,它們和一些生活垃圾拌攪在一起,在堤內游蕩。災民們的房屋被淹,只能住在堤上和遠處的山中。豬、狗、雞、鴨無所適從,向人們投去探詢似的目光。人們疲憊的眼楮望著滔滔不絕的洪水,發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所幸這里沒有多少工商企業,要不然,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青嶺的工商企業主要集中在江南的縣城。江北一垮,自然給縣城減輕了壓力,也讓鐘曉君等領導松了口氣。可是,他這口氣松得太早了。
在擴大的市委常委會上,丁伯範嚴肅地指出,對于這次垮堤事件,長平市委應該很好地總結經驗教訓。對失職的領導干部,該撤職的撤職,該檢查的檢查,決不能姑息。他直率地說,市委的領導是不力的,是應當負有責任的。
「主要責任在我,」待丁伯範說完,鐘曉君站了起來,「我是一把手,是班長。應該負有主要責任。大家對我有什麼批評和意見,盡管提出來。」
常委們開始一個個地發言,都是檢討自己,表明態度,也願意擔負責任。有的人提出來,鐘曉君同志初到長平不久,各方面的情況都不熟悉,我們理應盡最大的努力協助他搞好工作。要檢討,應由常委會集體檢討;要追究責任,也應由常委會集體承擔。
丁伯範笑了,他說︰「看來,長平市委的領導班子是團結一致的,是敢于負責的,我對此感到由衷的高興。但是,」他話鋒一轉,表情沉重,「整個長平市領導干部的思想工作作風應該進行整頓,當然,這不光是長平的問題,全省也一樣,甚至全國也是如此。恕我直言,在關鍵的時刻,我們某些領導同志卻在他不應該在的地方。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深思嗎?」
2
鐘曉君坐在辦公桌前,默默地抽著香煙,心中卻如玉江的洪水,奔騰不息。
丁伯範犀利的話語,顯然是針對他的。「在他不應該在的地方」,那漱泉居不是他這個市委書記去的地方?
不,省長助理肯定另有所指,他肯定是說自己去了李若蘭家里。鐘曉君心里微微顫動了一下,「曉君,你應當去抗洪搶險的第一線」,要不是李若蘭提醒,鬧到第二天早上才去青嶺縣城的江北堤垸,那麻煩可就大了。李若蘭想給他調劑一下情緒,恐怕現在她自己也要為難了。
誠然,在抗洪搶險的危急時刻,領導干部理應身先士卒,站在最前線。但是,現在看來,就算他鐘曉君站在那堤上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挽救不了垮堤的命運。江北堤垸年久失修,隱患很多,是鐘曉君上任這段時間不能夠解決的。再加上玉江水庫調度泄洪的失誤,不垮才是一個怪事。丁伯範為什麼不提到這些原因呢?一個念頭在心中閃了一下,他感到,自己可能在這位置上坐不長久了。
他感到非常遺憾,不是為自己的仕途,而是為全興煤礦瞞報的裂縫垮塌事件。到現在為止,公安局還沒有找到吳東山的下落,進一步的工作也無法開展。他也曾考慮過對那條上斜巷和溶洞進行突擊檢查,可是丁伯範能同意嗎?就算他同意,如果一無所獲怎麼辦?案件還能不能或者要不要繼續查下去?
八條人命啊!還有被小煤窯挖得百孔千瘡的南山煤田,和那些「只要有班上」的礦工們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曉君啊,」丁伯範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我在常委擴大會上的講話過火了一點,」他注視著鐘曉君的雙眼,「你不會介意吧。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沒事,丁書記。」鐘曉君仍舊叫著丁伯範原來的稱呼,顯示著一份親切。這時葉芸茵端來兩杯熱茶,放在二位書記面前。
望著年輕女秘書離去的俏麗背影,丁伯範說︰「沒事就好。虛懷若谷,從善如流,很有大將風度。」丁伯範贊賞道,「長平這麼大一個攤子,全在你的身上,重任如山哪。你有什麼困難,盡管提出來,我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唉,誰讓我在長平工作這麼久呢?誰讓我們是校友呢?」
「謝謝你,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領導和支持,請你多多批評指正。」
「你少來些應景之作好不好?」丁伯範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鐘曉君也笑了起來︰「我這是真心話。」
在一陣陣的笑聲中,市安監局長王佑民和副局長孫大雷走進辦公室。他們見丁伯範在此,將身欲退︰「原來丁書記在這里。領導們談話,我們進來多有不便。鐘書記,我以後再來吧。」說完,轉身走出門去。
丁伯範連忙拉住王佑民,說︰「你們坐,你們坐。我不過是來和鐘書記聊聊天,沒什麼要緊事。我這就走,不耽誤你們的正事。」
鐘曉君見狀,連忙說︰「丁書記你還是請坐。長平市沒有什麼事情要瞞住你這位領導,有事也要請示你這位上級。佑民,你說吧,什麼事?」
「是這樣,兩位領導。」王佑民只得拉住孫大雷坐了下來,他接過葉芸茵送來的熱茶,繼續說,「國家安監局準備在全國清理整頓小煤窯,首先想搞幾個試點。我們听到這個消息,想向上面申請一個。但這事涉及到市里的全盤工作,我們不能自行其是,所以來向領導請示。」
「試點的範圍有多大?」鐘曉君問。
「範圍是全市,」一直沒有吭聲的孫大雷說,「意思就是全市的小煤窯都要進行清理整頓。」
「你們的態度向省安監局表示過嗎?」鐘曉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兩位正副局長。
「還沒有。」
丁伯範插話道︰「你們有具體方案嗎?」
「具體方案要等試點問題確定以後才定。當然,我們有一些具體想法。」王佑民坦率地說。
「按我的想法,這次一定要徹底炸掉那些亂采濫挖的小煤窯。」孫大雷憤恨地說,「在國家安監局的試點單位上,誰敢胡來?」他鼓著雙眼,拳頭緊握,好像已拿到一口上方寶劍。
「我不同意申請試點。」鐘曉君望了望三雙驚詫的眼楮,若有所思地踱到辦公室中央,「當然,辦試點是個好事,上級能在人員、政策、資金等各方面給予大力支持,工作力度也要加大。但是,」鐘曉君笑了,「有些事情是不一定要走在前頭的。就是說,某些先進的桂冠是不一定要戴的。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丁書記在這里,是否同意我的看法,請你指示。」
「我同意鐘書記的意見。」丁伯範笑著站了起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王佑民默默無言,孫大雷嘆了口氣,掏出煙來,給一人一支。于是,市委書記辦公室里便升起了三股裊裊的煙柱。
良久,王佑民抬起頭來,說︰「鐘書記,有件事」他欲言又止,「沒事,沒事。」
鐘曉君注意到了安監局長這一反常的舉動,嚴肅地道︰「說,有什麼遮遮掩掩的!」
「唉,外面正流傳著一個故事,」王佑民望了望鐘曉君利劍似的目光,只得繼續說下去,「說是一個市委書記和情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