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奪之魄
一九八一年,七月七、八、九日是高考的日子。
這是繃緊神經的三天,讓參加高考的所有學子全都緊張得透不過氣。畢自強和秦玉琴兩人心中都抱著一個共同的願望︰考上大學,並爭取考進同一所學校。
考場如戰場。此刻,畢自強和秦玉琴各自坐在不同的考場里,正面對著那些精心設計出來的試題苦思冥想,搜腸刮肚地運用著所學的全部知識,一筆一劃地書寫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和夢想︰有陽光燦爛的大學生活,有激情四射的遠大理想,還有那五彩夢幻的甜密愛情……
畢自強套上鋼筆,交了試卷,終于結束了下午最後一個科目的考試。他像是從硝煙散盡的戰場里走出來的一名戰士,那麼豪邁,那麼渴望著最後的勝利。他已經為今後的命運竭盡全力了,把對人生所有的期盼和夢想全部滯留在了高考試卷上的字里行間。可誰又知道,「十年寒窗苦,一紙狀元來」的這樣喜訊會不會從天而降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畢自強帶著渾身的疲憊換上了工裝,跟往常一樣去廠里上班。捱到了星期天,他才安安穩穩地睡足了一個懶覺。上午十點多鐘,他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起床洗漱。隨後,他去廠里職工理發室修剪了一下頭發。吃過中午飯,他月兌上沾滿油漬的工作服,換上那件洗過的「的確涼」白色衫衣和一條新西褲,便匆匆忙忙地騎車出了家門。
原來,畢自強和秦玉琴在高考前就約好今天下午兩點半,在市體育館大門處見面,然後一起去旱冰場里溜冰。
南方夏日的午後,太陽像是一團火球,**辣地懸掛在人們的頭頂上,酷熱極了。畢自強騎著自行車行進在街道上,連一絲輕風也感覺不到。腳底下,柏油馬路面被曬得直往上冒熱浪。
畢自強來到市體育館大門口,抬腕看了看舊上海表︰指針正在兩點零五分。他不禁地搖晃著腦袋,自嘲地苦笑著︰傻瓜,我這麼早來干嗎?存放自行車後,他在附近的小賣部,花了一角五分錢,買了一瓶果汁汽水,站在路邊的一棵樹蔭下乘涼。
秦玉琴的身影準時出現了。她從自行車上下來,左顧右盼了一會,也沒瞅見畢自強,便推著自行車欲往存車處走,沒想到畢自強從她身後突然冒了出來。
「嘿嘿,等你好久了,」畢自強抓住秦玉琴的自行車把手,笑容可掬地說道︰「我來幫你放車。」
「是嗎?我可沒遲到呀。」秦玉琴沖他嫣然一笑,松手把自行車轉讓給他,站在一旁等著他放好車子。她摘下頭頂上那可折疊的白色太陽帽,一上一下地給自己扇著涼風,不禁嚷道︰「哎,好熱呀。」
秦玉琴穿著一套「喬其紗」粉色連衣裙,那裙擺隨著她的腳步舞動著,襯托出她的青春活力和美麗大方。
「走,先給你去買瓶冰鎮汽水。」此刻,畢自強平生第一次這麼大膽,主動地伸出右手拉住了秦玉琴的左手。他有些唐突的牽手,讓沒有什麼心理準備的秦玉琴突然感到了羞澀,瞬間,一片紅暈飛抹在她雙頰上。當畢自強意識到自己過于莽撞而遲疑著,而秦玉琴已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倆人的目光再度彼此相視時,一種初戀的柔情蜜意讓兩顆心跳動不止,一切話語盡在不言之中。
畢自強買了兩張門票,兩人手拉手地來到大棚內的旱冰場,換上了專用的溜冰鞋。天氣雖然很悶熱,可周日來滑冰場玩耍的人不少,大都是一些風華正茂的青少年男女。
旱冰場內的水泥地面空曠、平整、光滑。大概是為了增加人們滑行技巧的難度和身體感官的刺激,場內有一小段地面修整成海浪起伏般的形狀。
畢自強是第一次來溜旱冰。他腳下穿上有四個小輪子的溜冰鞋,站立在一邊,瞅了瞅旱冰場上有滑行技巧的人,心里揣模著他們動作姿勢的要領,然後下場練習,嘗試著向前滑行。
掌據一種本領,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看著別人溜冰是那麼輕松自如,而一旦上場親自嘗試的時候,才會發覺事情本來並不這麼簡單。他幾次被狠狠地摔倒在地,弄得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卻不氣餒。也許,他對運動有天賦吧,不一會兒,竟掌握了滑動時平衡身體的基本要領。他沿著場地的邊緣滑行著,磕磕踫踫地繞上一、二圈後,便有了控制滑行速度可快可慢的感覺了。接著,他又在場上轉悠了幾圈,滑行的身體姿勢和動作已經有模有樣了。
秦玉琴對溜冰卻有些膽怯。開始,她怕摔而不敢上場,一直坐在場邊長椅上觀摩著別人溜冰。場內,溜冰的人從她眼前一撥又一撥地掠過,腳下發出有節奏的「嘩啦啦」響聲。他們的溜行極為熟練和輕巧,舒展著身體姿勢優美至極。有人還不時地做出幾個高難度動作︰飛似大鵬展翅膀,躍如鯉魚跳龍門。不過,也有的初學者滑行不到幾步,就「哎呀」地叫著前摔或後倒。更有甚者,剛爬起來還沒站穩腿跟,身體突然又失去平衡,來了個四腳朝天。看著這些場景,她心里覺得好笑而膽怯了。
「玉琴,下來試試呀,」畢自強借著滑行慣性沖到場邊反彈回來,在秦玉琴的身邊站穩了腳跟。他放松身體坐了下來,鼓勵著秦玉琴上場嘗試一下,說道︰「不難學,你看我都會了。」
「呵,不,不嘛,」秦玉琴搖晃著頭,不肯下場,害怕地說道︰「我剛才看到一個人摔得好慘喲。」
「沒事的,」畢自強給她鼓勁打氣,說道︰「你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你不行?來,有我做你的保鏢嘛。」
畢自強的一番鼓動工作有了成效。秦玉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鼓足勇氣下場練習滑步。起初,她嘗試著移動腳下的步子,一不小心身體失去了重心,「啪」地一聲就坐地上了。在畢自強不斷地鼓勵下,她壯著膽經過幾次嘗試之後,終于能向前滑行兩、三步而保持平穩了。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子一傾斜又失去了重心,緊繃著的身體再次與大地親密接觸。
「嘿嘿,沒事吧?」畢自強趕緊把她扶起來,強調地說道︰「你只要不怕摔,就能慢慢地學會在運動中保持身體的平衡。」
在畢自強的攙扶下,秦玉琴一次又一次邁開腳步。她經過了多次的反復練習,漸行漸遠,可以平穩地滑行向前了。
「真不錯。來,先休息一會兒。」畢自強把秦玉琴攙扶到場邊長椅上坐下,笑嘻嘻地說道︰「呵呵,看你滿頭大汗。不過,你溜冰的姿勢還是很好看喲。」
「呵呵,你別逗我玩了,」秦玉琴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也舒心地笑了,說道︰「哈,我能滑出去啦。真的很好玩,等一會兒,我還要試試。」
「不怕摔了嗎?」畢自強瞅著她那興高采烈的快樂模樣,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把你摔疼了,不會哭鼻子吧?」
「哼,不許小看人,」秦玉琴側過臉,裝作不滿地推了畢自強一把,撒嬌地說道︰「不是還有你保護我嘛。」
畢自強牽著秦玉琴的手,繼續下場練習。很快,他們腳下那一雙滑冰鞋已不那麼笨拙了,而是默契地踏著一個共同的節拍,動作協調地配合著一起向前奔去。這樣繞著旱冰場轉了一圈又一圈,他們逐漸有了一定的速度。雖然還不太熟練,但兩人身體的姿勢漸漸舒展開來,使秦玉琴連衣裙的下擺也隨風輕盈地飄舞起來……
此時,在場邊的休息長椅上,正有一雙冒火的眼楮死死地盯著在場上快樂滑行的畢自強和秦玉琴。這人叫劉文斌,是市人民印刷廠的一名青年工人。七、八個月前在「地下舞會」有三個人把他揍得趴在地上的打架事件,讓他在同伙和異性面前丟盡了顏面,至今記憶猶新。他進場後不久就認出了畢自強,正是那次在舞會上狠揍自己的三人中的一個。不料在此與仇人不期而遇,他不禁咬牙切齒,心中燃起了報復的念頭。
劉文斌有三個友仔同時在場,自以為人多勢眾,想出盡心中那口惡氣。他決定要尋機會把畢自強揍個鼻青臉腫半條命,讓他也在女伴面前丟丟臉、出出丑。于是,他招呼著身旁正在喝汽水的友仔們商量起來。另外三個人的目光隨著劉文斌的示意,正遠遠地盯著畢自強和秦玉琴在場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