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七九年初,胡大海看到當時社會上所發生的明顯變化,感覺到有做買賣賺錢的機會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應當充分利用自家地處市中心的熱鬧街道上的有利條件。看見家門口路過的行人來來往往,母親經營的涼茶、酸攤每天都有不少人來光顧,雖說只是小本生意,但做的還很不錯呢。他家的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兩層樓房,上下兩層都有兩間房。下層的一間房屋讓母親擺涼茶酸攤檔佔用了,另一間是用來方便進出家中後院的通道,兩旁堆放著許多大件雜物之類的東西。
這天休息日,胡大海心血來潮,卷起衣袖勁頭十足地干起活來,把空閑的那間房子里堆放的雜物統統清空搬進後院里,然後把天花板到地面都打掃得干干淨淨。晚上,他和妻子陳麗梅商量著用這間空房來開辦一個日用雜貨鋪,並說明天就去進貨來賣。
陳麗梅比胡大海小五歲,是一個殘疾人,她的左腿腳有些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走起路來高低不平。一直以來,她在街道辦的一家福利廠里當一名勤雜工。
「你也沒經過居委會的批準同意,就要先拿錢出來去進貨,可萬一到時候人家不讓開張就麻煩了喲。」老實而善良的陳麗梅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擔心地問道︰「這麼干,能行嗎?」
「前怕狼後怕虎,成不了大事。」胡大海坐在屋里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地抽著,思前想後地考慮了一晚上,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了。他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道︰「別管它,先干起來再說。」
妻子陳麗梅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就在雜貨店開張營業的那天下午,居委會姓李的女主任果然反剪著雙手、黑著一副臉面,上門來興師問罪了。她責問胡大海到底是經過那一級組織的同意,竟敢如此膽大包天地擅自開店賣貨。見胡大海只是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她,就是不肯關門,李主任氣得拍起桌子來。她大聲地勒令他馬上關門,還嚷嚷著不關門就有他的好戲看。迫于居委會的權力干涉,他只好乖乖地先關了店鋪。事情弄得如此糟糕,逼得胡大海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可他仍不死心,繞盡腦汁,最終還是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以妻子陳麗梅是殘疾人的身份,掛靠在街道福利工廠的名義之下來注冊開辦這雜貨店,其性質是屬于街道集體所有制的,只是經營管理權歸陳麗梅個人承包。作為交換條件,街道福利工廠不但不給陳麗梅發工資,還得反過來每月交承包管理費。就這樣折騰了一番之後,胡大海家的雜貨店總算是堂堂正正地開了門。
從此,每天下了班後,胡大海便急急忙忙地踏著三輪車趕回家給妻子幫忙,不是去跑進貨,就是替**子賣貨,一會兒都不閑著。就這樣,夫妻倆起早模黑地干,一心一意地把生意做下去。日子一長,雜貨店里的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
一年之後,胡大海把經營店鋪所賺來的錢又全部投資進去,加大了經營資本,在自家雜貨店旁邊又租賃了鄰居家的面門,擴大了經營範圍和地盤,改掛起了「昆鵬糖煙酒商店」的牌子。門面一擴大,售賣的貨也更多,妻子一個人實在是照顧不過來。正缺人手,陳麗梅的遠房佷女唐秋燕十六、七歲,從鄉下來城里投奔胡大海家,便留在店里幫工干活。盡管如此,由于每天開店時間太長了,只有兩個人還是忙不過來。胡大海靜下心來一合計,自己在單位里風里來雨里去的干活,掙的也就是那一點死工資,還不如回來和妻子把商店經營好劃得來嘛。
一九八一年初,眼看著自家店里的生意越來越紅火,胡大海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終于下決心辭去公職自己當老板了。為了方便店里的經營,他把這兩家門面中間的牆壁打掉,使之合二為一,經過重新裝修,又改掛出「昆鵬日用百貨經銷商店」的新招牌。
一九八一年以後,中央電視台播放節目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內容也越來越豐富多彩了。每天晚上在黃金時間里,開始熱播那些引進的美國、日本以及香港電視劇,如︰《大西洋底來的人》、《加里森敢死隊》,《血疑》、《排球女將》、《霍元甲》、《上海灘》等,這些都是轟動一時、萬人空巷爭看的電視劇,極大地吸引著當時國內人們的眼球。而此時在城市里,普通老百姓家里基本上是沒有電視機的,人們只能到本單位去觀看屬于公家所有的電視機。一些單位禮堂或飯堂里通常會固定有一台十八或二十吋的黑白電視機,有專人按時負責開機和關機。在這種情況下,每天晚上往往是許多人圍繞著一台電視機觀看,平時少說也有幾十人,有時多達上百人甚至于二、三百人。進入八十年代初,電視機這種稀有量少的進口商品,首先進入了社會上有一定權勢、或有一官半職的人家。不久後,國內建廠引進國外生產線,開始生產黑白電視機。至此,電視機才開始作為一種昂貴的大眾消費品,逐漸地走進了普通百姓之家。
有一天,胡大海在外面與在生意上往來的朋友們喝酒。閑談中,他從一個朋友口中獲知這樣一條信息︰北方某省有一家「紅光」電視機廠大批量生產黑白電視機,但因其產品投放市場的時間不長,其品牌還不為各地市場所熟知,因此其市場銷售渠道極不通暢,廠家正為大量積壓著的電視機發愁呢。說者本無心,听者有意。在酒桌上隨便閑聊而得到這個情況,使他若有所思。這時,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越琢磨越覺得有門兒︰自己現有店面,如果能夠搞來一批電視機出售的話,說不定還能掙上大錢呢。于是,胡大海在立即做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當晚,在酒桌上與朋友們分手後,他就直奔火車站買了一張特快車票。翌日下午,他便提著簡易的行李包,從容地登上北去的列車。
三天之後,胡大海風塵僕僕地來到某省「紅光」電視機廠銷售科。他毛遂自薦地提出為該廠代銷十四寸黑白電視機,還不忘說起南疆市的市場上如何缺貨的情況。最後,他主動向廠家許諾,保證在三個月內付清所有的電視機款。廠里供銷科科長姓洪,五十出頭的樣子,頭發花白,身材高大魁梧。他憑著多年與人打交道的經驗和眼光,感覺胡大海不僅能說會道,還是一個有能力、有辦法的人。洪科長又將他的相貌端詳了一番,心里已認定此人是可以信賴的,便低下頭來仔細翻看著他前來聯系和洽談業務的有關手續。胡大海見狀,趕忙趁熱打鐵,不失時機地與他套著近乎,還自吹自擂自己是商店經理。由于當時該企業的銷售渠道過于死板、單一,以至于大量生產出來的電視機堆滿了廠里所有的倉庫。洪科長發現他的商店是集體所有制企業的營業執照,便放下心來,終于拍板同意了胡大海提出代銷電視機的合作要求。當天下午,雙方簽下了一紙黑白電視機的代銷合同。就這樣,沒給廠家一分錢,得到了電視機的代銷權。之後,胡大海自己掏錢到火車站辦理了有關托運手續。前後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廠里給的一百台黑白電視機被他分批托運回了南疆市。
胡大海真可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的全不費功夫」。盡管事情的開頭異常順利,可這一筆買賣的生意經,其實真不是這麼容易高聲朗讀的。半個多月過去了,店面里擺出來的電視機卻僅售出三台,銷售出人意料的冷落,把一直處于興奮狀態的胡大海愁得滿臉皺紋,唉聲嘆氣,開始暗自抱怨起自己先前的輕率和魯莽了。
當時的情況是,市面上的國營商店大都只出售僅有的幾個國內知名品牌的黑白電視機,但因其價格相當昂貴,而當時人們的生活收入水平又普遍很低,零售的日銷量並不是很大。一台十四寸黑白電視機的價格,大都在三百五十元至四百五十元之間,而這畢竟不是大多數老百姓家庭能夠很輕松、一次性就可甩出來的數目。
這一天,街坊鄰居的一位老頭兒來到胡大海商店里買東西。宋老伯已六十好幾了,但身板硬朗,能吃能睡,精氣神十足。他原是市建築公司的一名老工人,早些年已經退休了,如今正在家里養老呢。他先是買香煙、散裝白酒、食鹽等東西,然後來到擺放著電視機的櫃台前,站在那兒左瞧右瞅看了很久,不時地伸出那滿是老繭的手模一下那台電視機的外殼。心里涌出的一種強烈渴望,竟會使他一時愛不釋手。
「呵,好東西呀。」宋老伯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道。
「宋伯,怎麼樣?」胡大海接待完店里的其他顧客有了空閑,走過來招呼著他,說道︰「你老也抱一台回去看看?」
胡大海從褲袋里掏出一盒進口的良友牌香煙,遞了一支給宋老伯,還替他點上火。這時候,兩人就坐在店里的木板凳上隨意地閑聊了起來。